这是杨沛云在书上看来的,说只要二人小指相勾,那说下的誓言便是要一生一世都要遵守,不然就要断手指,吞千针的。
此前只同巧安做过,她们约定好,一辈子都不离开彼此的。
许是年幼过得磋磨,杨沛云对于誓言一说十分看重,她方才伸出手指时还在想,长兄若是觉得她行止愚昧,怕是要骂她的。
但她真的勾到了那节冷白的手指。
杨沛云的双瞳湿漉漉的明亮,就像得到了安身之处的流浪小狗,若是有尾巴,只怕此时都摇得飞起。
陆怀泉勾着她的手指上下动了动,杨沛云的目光便跟着,直勾勾地看着。
他带着晃了两下,觉得这个妹妹真是笨的要命,只知道勾指,不知道说誓词的。
于是他好笑又懒散地心底补充着,不过是早些回府处理公文,太常寺那些人老早便规劝自己别太繁忙,生怕他倒在职位上。
如果这是杨沛云所希望的,那他便发发善心,满足一下也不是不行。
*
回了侯府后,二人一道前去找林若浮,并一块用了晚膳。
林若浮看着二人重归于好的模样,什么也没说,也什么都没问。
今日晚膳是鸡汤馄饨,鲜美异常,桌上还摆了数十道点心小菜,琳琅丰富。
杨沛云一边小口地吃,一边听他们母子两谈话。
说到今日行程时,陆怀泉语气一转,换了公筷夹了个糯米团到杨沛云盘中。
“说起来,今日也巧,让我碰上了表妹同林表弟在外说话。”
林若浮动作一顿,皱眉看去:“哪个表弟?”
“林自礼啊。”
陆怀泉的笑容仍是一贯的温和,好似真的只是在闲聊一般。
林若浮却神色微变,探寻的视线望向杨沛云:“当真?”
见牵扯到自己,她赶忙咽下口中吃食,点头应道:“是。”
顾及着舅母的关系,她隐晦道:“只是在外面闲逛时碰着,说了两句话。”
自家侄子什么样,林若浮还是明白的,她见杨沛云没出什么事,又想起二人一同回府,猜到只怕是陆怀泉及时赶到。
她叹了口气,朝自己儿子道:“林家那边,我同你父亲早年顾虑着侯府,让你分心帮衬,如今那边已稳固下来,你不必再上心,平白累着自己。”
陆怀泉吃得少,此刻漱了口正撑着脸盯着杨沛云吃东西,她动作谨慎,每每用膳都不敢夹菜,只闷着头吃自己碗中的东西,他光看着便憋闷。
自己夹的团子是南方厨子做的,糖浆不要钱般,腻得要命,但见杨沛云咬了一口,眼睛蓦地发亮,一口又一口地吃了个干净。
他心情好,说话便慢吞吞,懒洋洋的:“母亲这是说的什么话,都是一家人,有什么累不累的。”
说罢,又夹了一个团子,对面那人怯怯看了自己一眼,虽已吃饱,却不敢不吃。
第一个吃着开心,第二个便是硬塞了,小脸都皱成了筷中的团子,衬得下巴都不再扎眼得尖细。
陆怀泉看着看着,上挑的凤眼下弯,笑成危险的模样。
林若浮望着,狠狠闭目。
二人是一起回西苑的。
回去的时候天刚黑,晚风还带些白日里的热气。
杨沛云跟着陆怀泉身后,低着头去追逐前方摇曳的衣袍。
今日穿的是绿色官服,颜色有些显老气,可在陆怀泉身上却显得挺拔,好似雪山顶昂扬的绿松。
二人心照不宣地进了东宁院那方小小的紫藤亭,这几日未来,陆怀泉眼尖发现已经长出几朵花苞,在风中摇摆。
相对坐下,照旧还是他批他的文书,她练她的大字。
陆怀泉给她找的字帖是年轻时候自己写的,他的字练得是嶙峋风骨的瘦金,天骨遒美,逸趣霭然,在大多练习行楷的同辈中独树一帜。
他字形飘逸顿挫,每一个转折都干脆狠辣,杨沛云学了几日他的字,反倒写的越来越丑。
她有些灰心,却没想过放弃,舅母之前建议过她练闺阁姑娘常写的簪花小楷,她后来考虑了今日,还是决定练瘦金。
没什么复杂的缘由,只是觉着练陆怀泉的字,描写他曾经的字帖,会让她内心觉得二人又贴近了些。
杨沛云为自己胆大的想法所惊到,但又垂眸压抑住,默许了自己的行为。
紫藤亭中静谧无声,芳香阵阵,只有二人微不可闻的呼吸声交错,及一刻不停的书写声。
温馨宁和的相处时光,这便是杨沛云一直所渴求的。
只是今夜还没过多久,青叶过来附在陆怀泉耳旁说了句什么。
见他眉头轻皱,杨沛云立刻抬头问道:“怎么了?”
陆怀泉不动声色:“没事,继续写你的,我一会回来。”
说罢便离开,走了一会儿来到西苑口,瞧见陆忻川站在廊下,手捧数本文书资料。
望见他,先是郑重地行了礼:“大哥。”
起身后才说:“听闻小妹过几日要一同去华阳书院,我整理了些启蒙用的书籍想着送给她。”
那些文书,边缘已经十分残旧了。陆忻川虽愚笨,但向来勤勉,这些书看痕迹,只怕他都是会背了。
旁人一律不准进入西苑,便是陆怀泉双亲找他都是派人喊他去前院,众人都知他极度不喜人进入他院子,故而陆忻川先是找了陆怀泉,想着能不能进去将东西交给杨沛云。
陆怀泉听了他的话,缓慢地皱起眉,脸色十分不好看。
他沉声教训道:“去年乡试,可还记得自己的名次?”
陆忻川一顿,落寞答话:“第184名,恒之不敢忘。”
“那你眼下不去读书,在这里做什么?”陆怀泉反问他,“还是你觉得,表妹住在我的院子里,我会不替她准备这些?”
陆忻川哑然无声,被训斥得满面通红。
他呐呐收回举着书卷的手:“恒之叨扰大哥了。”
想着那单纯明丽的小妹,陆忻川终究还是失落地转身离开,继续回房读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