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右使?」张无忌纳闷喊道。
范遥也是纳闷张无忌喊住他做甚么,「嗯?不是说要去罗汉堂吗?空智大师,赶紧带路。」
杨逍跟着起身笑道:「如此甚好,空智大师,请带路吧。」
眼看左右使态度自然,张无忌虽还有点犹豫不决,但又觉得此时他露出踟蹰的态度,会引起他人嫌疑。即便不明其意,但他们俩的态度不见异常,赵敏更又伪装混在厚土旗里,想来不会被少林的人发现,便放宽心了不少。
一行人来到罗汉堂。空智向罗汉像下拜默祝,便吩咐几名弟子恭移罗汉像法身。六名弟子依言上前,同样合十默祝几句,然后六人合力,将第一尊罗汉像转了过来。
只见那罗汉像背上已削得坦平,涂上了金漆,原来那个大大的「先」字,早已没半点痕迹。这一来,不但空智大吃一惊,张无忌也是大出意料之外。
少林群弟子一齐动手,将其余各尊罗汉像一一转过。罗汉像背上光滑平整,压根没有一笔半划,霎时之间,群僧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他们都曾看得清清楚楚,每尊罗汉像背上都刻有大字,拼起来便是「先诛少林,再灭武当,惟我明教,武林称王」等十六字,但为何会突然不见?细眼一看,这罗汉像背上金漆颇新,显是近月才刚涂上去的,但少林寺数月来守卫何等严密,要铲去这十六尊罗汉像背上所刻字迹,再涂上金漆,这工程着实不小,寺中僧众却全无知觉?
张无忌转过头来,见杨逍和范遥正相视而笑,一人欢欣一人无奈,心下顿时有谱,那肯定是他的光明使者们心思慎密,先一步料想到少林会刁难,并将这事和平的解决了,内心感谢无比。
杨逍见群僧惊愕不已,便道:「看来贵寺福泽深厚,功德无量,十六位尊者金身完好无缺。或许正如空智大师所言,先前曾遭奸人损毁,但十六位阿罗汉显灵,佛法无边,立即自行补起,实乃可喜可贺之事。」
说着杨逍便向罗汉像恭敬合十拜下。见状,张无忌、范遥等人跟着一同合十拜下。
空智才不信罗汉显灵、佛法无边等等的鬼话,料定是明教暗中做了手脚,可惜没能人赃俱获,只能认了技不如人,但不论怎样,罗汉像的修复,总是向本寺补过致歉,心中存着的气恼不由得消解了三分,而对明教众魔头神出鬼没的手段,也感到几分佩服与几分惊惧。
「罢了,罗汉像既已完好如初,此事便不必再提。」空智挥手命群弟子推罗汉像转正,又道:「金毛狮王目前由师叔们看管,需先同三位师叔过问才能决定。贫僧先为张教主等人安排一处偏殿歇息。容贫僧去去就回。」
张无忌接受了空智的安排,一伙人便在知客僧的带领下来到客殿。大伙兄弟们把里屋让给张无忌,自个儿找椅子歇息。张无忌把杨逍跟范遥喊进了屋里。
房门关上,张无忌邀两人入座,便直接开口,「罗汉像的事多谢了。」
杨逍跟范遥都被张无忌的道谢给弄得措手不及。
范遥急道:「教主,不必多礼,这是属下该做的。」
杨逍也跟着附和,「教主,罗汉像的事本就不是你的错,你没留意也是应该。」
张无忌心暖他们总是贴心,好奇问道:「这次是谁的主意?」
范遥没吭声,杨逍答道:「是遥弟。」
范遥不满的瞥了杨逍一眼,对他没帮自己保密感到不满意。
杨逍笑问:「不满甚么?也不是什么坏事,有什么好瞒的?就是你的主意,也是你的吩咐安排,还想说你怎么突然对少林的佛像上心,原来是先料到了他们会拿这事出来说嘴阿。」
「──」其实不是这样,他根本没想这么多。
范遥看了下张无忌,稍稍恍神。他会注意起这事,其实是因为在张无忌潜进少林寺那时,佟悄悄回报过听到有僧人在说罗汉像的事,他才萌生出应该要稍微「毁尸灭迹」一下。但当时也只是想想,还觉得不急。而硬是在短短时间内要求暗部们修复完成的最主要原因,也不是因为听到张无忌要上少林救谢逊,仅仅只是因为,牢房里的事惹得张无忌心烦意乱,事后范遥小小的私心与将功赎罪罢了。他想让罗汉像恢复原状的真意,是想着要消除难以解释的把柄,能让张无忌无后顾之忧。
说起来,也只是毫无大义凛然之意的私心讨好罢了。
少林当真把这事拿出来说嘴,只是凑巧。
「范右使?」看范遥突然安静,张无忌轻声呼唤,他多少还是担心着范遥的身体状况,「还好吗?是身体不舒服吗?」
「没事,教主莫忧。」范遥笑笑,「罗汉像的事只是凑巧罢了,只是想着既然郡主要投靠明教,那以前惹出来的事,还是稍微收拾一下好了。」
「遥弟。」杨逍一边叫着,突然出手往范遥前额拍了下,范遥猝不及防的中招,还来不及抗议,便听见杨逍又道:「别说谎了。你根本就不是这么想的。」
「我才没说谎!既然收容郡主,那当时郡主搞出的事一定会被人当作把柄要挟啊!」
「所以你排除了这个『把柄』。」
「──」
「倒是真没说谎,只不过是没说清楚而已。」杨逍很清楚,范遥这次的行动,压根跟赵敏一点关系都没,『会成为把柄』这才是范遥的重点,「下次想用这招打马虎眼带过,记得选我不在的时候。我实在忍不住不揭穿你。」
「恩,我会的。」范遥闷闷不乐。心里同时抱怨了明明杨逍就可以不拆穿,分明就是故意的。
「至于真正的理由,要不要自己说一下?」
「──」范遥沉默。
先前杨逍跟他说过了,张无忌并不需要他的那些「讨好」,所以此时此刻,他没办法回答。
张无忌不曾知道他们兄弟俩之间的谈话,只听得出范遥有所隐瞒,张无忌问道:「范右使?你还瞒着我什么?」
这个问法,几乎能证明了张无忌相信杨逍的话,确实认为他有所隐瞒。
在这情况下,他的回答会被相信吗?
范遥为自己的不安苦笑,「──没有。教主放心,我不会背叛你。」
这回答让张无忌稍皱眉。
这是谎言,连张无忌都听得出来。
他的忠诚是真的,但他的「没有」却是谎言。他瞒着什么,他不想让自己知道的事。
张无忌注视着范遥,从那向来软绵的笑容中看出了一丝的不安。
张无忌叹道:「范右使──」
范遥垂眼,唯唯诺诺,他不能理解为何张无忌不太开心,「我应该没有做错事才是。」
「你没有做错事。我只是想知道你的真意。」
「真意──」范遥欲言又止。
张无忌也是拿范遥没办法,他总是做不出厉声命令范遥一定要说的这样的事,但杨逍可没这些顾忌,他起身绕到范遥身后,伸手摀住范遥的眼,把他的头按进怀里,然后他要张无忌再问一次。
张无忌愕然,还是带着试探的想法,重问了一次,「范右使,能告诉我你这么做的真意是什么吗?」
范遥看不到张无忌的表情,实在无法得知张无忌此时的情绪,稍微有点觉得被欺负的委屈,咬牙踟蹰,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只是──想、将功赎罪罢了,没别的意思。」
张无忌愣了愣,「将功赎罪?但是你并没有做错事啊?」
「你总说没有──但是牢房里的事你并不能接受不是吗?我做过头这事你也没责怪我──我只是想──」
「遥,接下来别说了。」
杨逍打断范遥的话,他知道范遥接下来会说出口的话,十之八九是掺着扭曲价值观的小小私心与愿望──只是想讨好你、想让你不要忧心、想帮上你的忙而已。
简单而纯粹,却如此沉重扭曲。
「杨左使?」张无忌不解。
「接下来说的话大概不怎么动听,还是算了吧?反正遥弟的真意也听到了,教主放过他吧?」
杨逍放开范遥。范遥无精打采向张无忌笑笑,让张无忌一阵心疼。
他觉得范遥的笑容,无力又失落,十分的没精神。他很少看到范遥这样笑。
是不是不该这样勉强范遥?
范遥多少察觉了张无忌神情里的内疚,说道:「阿,教主,我没事,不用在意。我也不该瞒着你的,这只是我的私心而已,被你知道觉得有些害羞,所以才没说的,我没事的,还请教主原谅我的无礼。」
范遥的话让张无忌下意识地起身走到范遥身边,抬手摸了摸范遥的头,随即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当即傻住,「呃!抱、抱歉!我太失礼了!」
然后他看范遥整个人傻在那,就像被冻住般凝固片刻,在张无忌小心翼翼喊他的时候猛地回神,急急忙忙从张无忌身边退开,半掩着脸急道:「教、教主!没事,不要紧,不用道歉!我、恕我先离席!」
然后话一说完,也没等张无忌回应,匆匆忙忙地推开窗,飞快窜了出去,眨眼就不见身影。
张无忌也是尴尬地想把自己埋起来。
杨逍在旁似笑非笑的看完了这一切。
「教主刚刚──」
「杨左使,你什么都没看到!」
「是,遵令。」杨逍笑回。
张无忌绝对不会承认,他刚刚看到范遥那失落的样子,一度产生了范遥跟动物有几分相似的想法,当时觉得应该要哄哄他,下意识的就选择了对待动物的方式去摸摸他的头,他自己也是有几分愕然。
这也太不尊重人了,他可是长辈阿──
但是不知怎么的,张无忌却觉得不管是杨逍还是另一个当事人范遥,对这突发事状都没有生出些负面情绪。杨逍微笑当看戏,一点也不觉得张无忌哪里做错了。而范遥那反应,比起受到屈辱,更像是太害羞落荒而逃。
将视线转向那大开的窗户,张无忌倒是有点想去找范遥回来问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