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你为何回来,不是让你妄议朝政!”
赵桉眼中杀意顿现,咬着牙堪堪将快要脱口而出的“你还要害死我赵家多少人?”生生压了下去。
赵玉楼对那刀一样的目光恍若未觉,只是正过脸来平静开口,“这正是我回来的原因。官场里奸臣当道,像您这般的忠臣良将谁敢直言相谏,此时尚且能退避一时,又怎能断定那麻烦不会找上门来呢?”
“纵是麻烦找上门来,你又能做什么?”说着专门睨了一眼赵玉楼腰间别着的图骨扇,不屑道,“你那破扇子在武林中打打杀杀还可以,可这儿是京城,各方势力错综复杂,不是杀几个人那么简单。”
听对方开始跟自己讲道理,赵玉楼松了口气,“玉楼能力有限,自是做不了太多,只能尽力而为,能护住赵府最好,最不济也要护住您和兄长。”
赵桉听罢只想发笑,赵府于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怎能轻易剥离开来。
眼下朝中大臣唯太子太傅张泛之马首是瞻。其人张狂霸道,骄奢淫逸,仗着皇帝放权不管事,表姐又是当朝皇后,借机笼络朝臣,若是有人与自己意见相左,背地里便软硬兼施令其臣服,而往往结果不一,这些人要么顺其心意闭口不再与他争锋,要么下场凄惨,获罪罢官算是走运。
也不知道这江山还姓秦吗,赵桉有些无力地想,不过高坐庙堂那位不管,凭自己一己之力又能奈何,想通了也就随他去了。
这些年战事也没那么紧了,他便呆在京城里,闲来无事看看书,去练武场耍耍刀枪棍棒,或者去那同样闲散的杜老将军家里钓鱼去,尽量不去招惹独揽大权的那位。
如此低调行事倒不是他胆小,想他戎马一生,在血腥沙场上浴血奋战时何惧生死,可他一族上下百余口人皆仰仗他一人而活,这些人的命早已经栓在了他身上,他遭小人算计倒也罢了,无非感慨一声天命不公,却不能拿他们冒险,就怕……就怕步了邹老将军的后尘。
想起邹凤来将军又是一阵痛心,大将军为国征战近四十载,战功赫赫,被百姓称为我威朝之神将,敌军之灾星,却在凯旋归来后不明不白死在皇宫大内。一时朝野上下为之震惊,当今陛下震怒,命大理寺详查。
可查了半年竟无一丝头绪,就这样不了了之,时至今日都没个说法,想来真是令人心寒,还不如当初战死沙场,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不劳你费心,护住你自己就行了。”唏嘘过后回过神来,赵桉习惯性地反驳一句,又看了两眼赵玉楼,“你自诩侠义之士,理应知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你甘愿屈居在此,只做个处处受限的赵府二公子?”
赵玉楼微微一笑,墨玉一般的双瞳映着窗外和煦的日光,“连家人都保护不了的大侠,玉楼不稀罕当。”
轻轻的一句话竟像一记重锤砸得赵桉一愣,有些说不出话。
“再说,赵府二公子这个身份不一定是枷锁,只要利用好了,何愁不能为国为民,没有失焉有得。”
眼前的青年虽然跪着,却身姿挺拔,像他种在府中的竹子一样,不见丝毫窘迫颓意,反而从容淡定,应付自如,眼底笑意幽幽,自信而不张扬,不觉让人放松下来。
再听他言语间真诚表露,赵桉心中不免多了几分赞赏,不由觉得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盘问很没有必要,赋阳教出来的人怎么会差呢,何况还是他与凝君的骨血。
如此想着,心中的纠结也一扫而空,顺势长出一口气,踱步到书案后坐下后方道,“你想留就留吧,自己叫人将你小时候住的宿林园收拾收拾,出去吧。”
绷了几天的神经在听到这句肯定的答复后终于松懈了下来,赵玉楼扬起唇角点头称“是”,微锁的眉心也舒展开来。
不知道是不是他许久没受过伤的缘故,这心中大石落下,被他刻意忽略的不适便涌了上来,脸上的,膝盖的,在这时尤为明显。
于是将舒未舒的眉又皱了起来,勉强一手撑地缓缓站起身来,却见赵桉坐在那儿看着他,神情略复杂。
赵玉楼明白,江湖上只知他是赋阳怀天道人三弟子的身份,凭借图骨扇在英雄榜上占有一席之地,也是鼎鼎有名的人物,这突然成了定北将军那没听过名字的病秧子儿子,想来想去也是八竿子打不着关系,势必得引来一些人的目光,甚至是宫里。
思绪至此,遂报之一笑,“我会小心行事,父亲放心。”
其实赵桉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在透过面前的人看十七年前的自己,儿子,亡妻,或是只有四岁的女儿。他同样不知道把赵玉楼留下来是对是错,更不知道往后要如何对待他,可心底的声音告诉自己不应推开他。
走一步算一步吧。
不再做他想,他对赵玉楼“嗯”了一声当做回应,重新拿起被他拍在书案上的兵书翻着。
赵玉楼这才俯身告退,行至门口时却听到身后响起冷冷的警告声,“若让我发现你做出对赵家不利的事来,我不会手下留情,你最好心里有数。”
赵玉楼步伐一顿,才三月多的日光顺着半开的门落在他眼睫上,竟然有些刺眼,他听到自己说,“您放心。”
也不管里面的人听到没有,抬脚便跨过门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