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舞姬听闻,难得平静地盯着她,盯得她都有些难安:“你说,她是临时被调去的长安?”
事出反常必有妖。金龟袋在中原如此势力,能在江淮道沿路设伏到长安,却非要千里迢迢从碎叶送个人来刺杀杨昢,这事儿说不通。
而范玉儿来此接替狄娅,与狄娅动身前去长安,中间间隔了足足有半年的时间。且范玉儿也并非是一开始就进了使团的,她在锁阳城的时候,也并没有认出杨昢。
她是到了伊州之后......伊州那夜,范玉儿混入使团,而杨昢开始遭人刺杀。
关键点,多半就在于韶乐楼。
“在碎叶之时,摆渡使收到了韶乐楼的来信。随后,狄娅姊姊便离了我们,随一支商队去了长安。”
后面的事,杜筠不用再问下去。那支商队自是茉莉与带来的那一支,狄娅就是混迹在这其中,到了长安。
一切都对上了。
打一开始,去岁开春时“阿里曼”送来的这批人,便是都要去韶乐楼的。
不知为何,在碎叶之时,韶乐楼给崔四捎了信,令领队的狄娅随茉莉的商队去了长安。她去长安后刺杀杨昢未果,当夜便咽毒自尽。
剩下的这些人按计划去了韶乐楼,等着康晋前来。她们的任务原是助狄娅成为康晋的亲信。
狄娅在长安身死,而金龟袋送来了范玉儿顶替狄娅,接近康晋。
他们将西域之人送去了中原,又将中原之人送来了西域。
阿里曼的人身上都带着龟符,这至少能说明,“阿里曼的使徒”都属于金龟袋。但这些使徒对于同样出身金龟袋的范玉儿没有信任。金龟袋与阿里曼之间的关系可谓微妙。
这夜之后,很多事情似乎有了解答。但与此同时,更多的疑问冒了出来。
她如今对那舞姬口中的“深渊”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它所在何处?那位“雅黑使”在阿里曼中又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依照眼前这舞姬的说法,“深渊”是与人间平行存在的世界。为了她们的双眼不受光明的侵蚀,摆渡使会蒙上她们的双眼,再将她们带来人间。初来乍到之时,她们的眼为光明的刺痛而流泪,但为了阿里曼大人的大计,她们甘之若饴。
杜筠瞧着她,可谓五味杂陈。
未能习惯光亮的双眼,自然会被它刺痛。这难道要怪罪于光明吗?
她们从小被圈养起来。阿里曼说什么,便是什么,连这般鬼话都深信不疑。
不通常理,不知善恶,一生都为人所用而不自知。前赴后继地,为人送死。
她忍不住开口问:“姑娘就不曾想过,这一切都是骗局?”
那舞姬不说话,只是面带不解地看着她。
“你瞧,这是我在中原被刺之时收到的龟符。”她起身,将木符与铜符皆摆到她的面前:“金龟袋,这符大唐前朝时留下的,如今不知为何,有人在借此搅弄江湖。他们在中原并不缺人手,范姑娘也是来自中原。你可想过,他们为何要将狄娅调过去?他们让她过去,必定是另有所图!”
那舞姬并未开口问她为何,只是忽然死死地盯着她。
也不知是否是困过了头,她瞧着面前的女子,只觉得可怜,一时不忍:“姑娘来这人间,也有一年的光景了。这里有白天,也有黑夜,光明与黑暗共存与世间,交替轮回,日日如此,千万年来不变。光明若当真可恶,创世时便不该许世间有一分黑暗。什么暗黑的指引,那只是他们的谎言!姑娘去碎叶之前未曾见过阿里曼以外的人,自然他们说什么便听信了什么,他们究竟荼毒了多少女子,竟将你们圈养在那般暗无天日的地方!”
“你胡说!”那舞姬听罢来了气:“方才那些,都是谎话罢?你根本未曾想过为阿里曼大人正名。我等追随摆渡使大人的指引,行走整整七天七夜,才能够穿越混沌从深渊来此。我还记得混沌之中有清风迎面,与雅黑使大人所说一般无二,怎么会有假?!”
杜筠冷笑:“行走七天七夜,很久吗?从伊州走到庭州,也是七天七夜。姑娘不是才走过?他们为何蒙上你的眼睛?那是不想你们记得来时的路,不愿让你们知道,深渊究竟在哪里。为何中原来的范姑娘顶了狄娅的任务,而你们要听命与她?一年了,姑娘一点都没有怀疑过吗?”
她见她面上露出一丝动摇,坚持说下去:“他们只是借了阿里曼的名头,在这里为非作歹罢了。所以,才会有中原来的铜龟袋,凌驾于你们之上之事。”
“狄娅的文书我去寻过,她离开伊州之时,也就是事发之前,文书便被大理寺调走。有人要借她生事,就没打算让她活着。你还不明白吗?”
那舞姬听了她这话,面上终于有了崩溃之色。她别过头去,再也没开口。
杜筠也就由她,未再出声打扰。
两人之间,又回到了起初的僵持与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