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
四十岁,一切像全变了,一切又像还没变。
陈予凝不再习惯披头散发,她对于花店业务的熟悉和繁忙让她更倾向于精干的高盘发,这样省时省力,也更有了熟女的年龄感。吃了互联网时代网店的红利,她用几年时间将这间小小的花店业务范围一下拓展到全国,每天应接不暇的网上订单接到手软,每天搬货卸货,包花发货,连背影都在岁月的磨练中更有了掌柜的精明和老练。
她收养了一只跛脚小猫,某天回家路上看着一群街霸野猫净撵着一只瘦弱的狸花欺负,残疾野猫流浪根本就是死路一条,先天的缺陷让它遭受同类歧视、驱赶,连基本的果腹都无法保证,她心生怜悯跺脚驱赶霸凌群体,救下这只小不点干脆养在了店里,烂船好歹还有三寸钉,心想至少能起到恐吓驱赶老鼠的作用。她抱回这个小猫的某一瞬间,脑海里还回荡着某位兽医曾经的忠告:“你这不是在破坏自然界的生态平衡吗?它们本来就是优胜劣汰的结果,你非要插手。”如今再想起来这个话,也只是一笑而过。
陈予凝将小猫视如己出,虽然走路一瘸一拐,但丝毫不影响浑身毛发油光发亮,成天高耸绒杆似的尾巴自信凛然,巡逻四方,外人一看就是被精心爱护着的小主。
这段时间跛脚小猫不知怎么的,精神状态不太乐观,每天蔫蔫的趴在橱窗上守着她发货,没有像以往那样对纸箱和塑料胶带倍感好奇,蹭来蹭去非要参与一番,陈予凝察觉到不对劲,腾了一个下午特意跑到附近最大的宠物诊所。
小猫一路上闷闷不乐的,倒不是说猫包里面不太通风和颠簸,而是离开花店面对陌生环境,总要做出一副警惕抵抗的姿态来,陈予凝往里看了一眼,浑身毛发炸起,眼睛瞪得溜圆,黑黢黢的眼珠因为恐惧充满瞳孔。
推开大门,店内众人忙里忙外,分不清人的说话声和动物们的吵闹声,她愣愣的站在门口,见排椅上还有几个抱着小宠等待的客人根本无人接应,她只好将猫包放于脚下等待了好一会。终于见一护士从里出,忙碌地招呼着在座顾客,领着一个个有秩序进入,排椅上空的差不多了,只见一男一女并排挨着,男孩低头入迷的打着手机游戏,女孩怀里抱着一只棕色熊版贵宾犬,她被这只小巧精致如同玩具一般的小狗吸引住,起初以为是个玩偶,谁知突然在女孩怀里睁开眼睛毛绒绒小身子挪来挪去,两只小立耳扑闪扑闪的,灵动可爱。
陈予凝选了最远的一个座位坐下,手指在大腿根不断来回敲打着,转动着脚腕,不时抬手看看表,又往化验室里看看,见还无动静,转而在店里四处张望。这个男孩突然朝手机用较高的音量说了一句:“又打输了,真垃圾!一群废物队友,一个能打的都没有,真垃圾!”怀里的小狗一下被吓醒,伏着的头“嗖”地抬了起来,竖着耳朵警惕审视周围,女孩用手轻轻边安抚着边说:“你能不能不要一天到晚打游戏,在家打游戏,出来还在打,你少打一会能怎么样呢?”
陈予凝恍惚间觉得这个声音异常熟悉,她心头微微惊颤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似的,想移去目光确认又怕太明目张胆,她皱着眉期待着再听一声,毕竟这个声音对她而言是绝对不会认错的,她只是不敢相信能在这里再听见一次。
“我打游戏怎么了?我辛苦打工赚钱养你养你的狗,我还不能打游戏了我。本来就烦……”男孩没好气地接着话。
“我也没让你养我啊,我有能力养我自己啊,你别把话说那么难听,当初不是你非要拦着我找工作,说可以养我的吗,现在这么说话恶心谁呢!”
她身体僵硬,脑子突然一片空白,这个声音就算再过十年、五十年、一百年她都记得!
当初奶声奶气带点小倔强总喜欢放狠话的习惯一点也没有改变,慢慢褪去稚嫩声芯但仍保留着娇憨声线,不管过了多久这把声音陈予凝都觉得如此窝心,她偷偷把头偏移一点为了看清声音主人,长成少女的小小熊和记忆中幻想过的模样偏差并不大,穿着一件姜黄色修身t恤,上面印着喷墨样式的英文涂鸦,一条紧身深蓝喇叭牛仔裤,裤腿一处开着当下流行的破洞,裤脚处一圈参差不齐的白色流苏边,不需要看清脸就是青春美少女的标准形象。
陈予凝眼神放光,她从来没有预想过,还能再见到小小熊,不知道她过得好吗?还记得自己吗?性格脾气还和以前一样吗?她欣喜激动地设想了许多,却始终没有勇气上前与之相认,甚至是露个脸大方地打上一个招呼,她都胆怯到只敢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甚至害怕被对方认出,如何自我介绍呢?是以何种身份再见彼此呢?朋友?老师?资助者?想到这些问题她莫名的感到紧张,不知如何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