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天幕影业,还在拍武侠片么?”
年年叹息着摇了摇头,“天幕影业……没了。”
至于什么时候没的,她也不清楚。
她从南洋回来的时候,就没了,总部大楼和影棚,都一把火烧光了,到底是意外失火,还是蓄意纵火?众说纷纭,没个定性。
“不止天幕影业,我在上海的很多老朋友,都没了。战争太残忍了,愿世界和平,永远没有战争!”她端起咖啡,跟苏椰的那一杯碰了一下,“没想到,它还好好的,就是换了好几个主人,从法国人变成了日本人,又变成了加拿大人。”
苏椰记下了这间咖啡馆的位置。
心里想着,回到21世纪,等有时间去上海旅游,要看一眼它还在不在?变成了什么样子,现任大股东又是谁。
她来去民国几趟都很匆匆,唯独在这里停了不短时间。
她说了一句实话,安慰活过了战乱年代,但失去了很多朋友,正被哀伤情绪笼罩着的年年,“我相信,未来百年,不会发生第三次世界大战。”
“我也相信,世界大战不会再轻易发生,但会有局部小战啊。”年年苦笑了一下,“我希望我的每一个朋友,都能平安到老。”
乱世么,平安到老就是最昂贵的企盼了。
苏椰联想到了,刚才在孔宅,她跟女佣发生争执时,说的恳切言辞,“你觉的,上海仍不够安全,所以,就想劝说常老先生,早点离开?”
“常老先生行得端、坐的正,再黑暗的年代,都守住了本心,无愧于这个国家,无论哪一方势力上台,他都很安全。我担心的是,他的《驭剑飞仙》写不完,太可惜了!”年年深重地叹了一口气,忽然又盯上了苏椰,“你就不担心么?”
“我……”
苏椰不明白,正聊着夷陵老叟呢,怎么又绕回到她身上了。
她想到了夷陵老叟后来的命运,《驭剑飞仙》是没有写完,很遗憾,但他鸦/片瘾戒了啊,活了足有八十五岁,历代武侠十二宗师,寿命可以排到前三了,于是便说了,“天命难违,有些事,还是莫要强求的好。”
话出口了,她才觉得,好老气啊。
这像是她一个十五岁高中女生,该有的心态么?
又老气,又文气。
八成是受了常福为那个古怪笔名的影响,“身在沪上,心老夷陵”。
身和心,是可以不同步的。
“你说的没错,是我太强求了。”
年年听进去了,若有所思,“这一趟回来,把我认识的所有朋友,都劝了一遍。有的人肯听我的,有的人固执不肯听,像乡下的蓄伯,我叫他不要当大地主,家里的田地,除了几个儿女自耕的份额,该卖的都卖了,换成金子保值,他听我信我,在我临走前,就卖得差不多了;我想叫常老先生,领钱老板的情,换个地方,去香港写书,但常老先生一次两次都说会考虑,显然不太想去。算了,我也不劝了,你说的对,各由天命罢……”
苏椰听到她劝人卖地,不要当地主,立刻就被镇住了。
她想,年年不是一般人啊!觉悟高,看得远。
后半段就没太听进去。
“我觉的,你是个怪人。”
年年的话题绕啊绕,又绕回了她身上。
“啊?穿着中山装喝咖啡,是不太和谐。”
苏椰故意打岔。
“不是外在。”年年摇了摇头,又道,“咱们聊了这么久,你都不问问我叫什么,是什么人?突然就跟你套近乎,还拉着你过来喝咖啡,聊天。你是不是也觉的我眼熟啊?”
苏椰无法,只好问,“哦,你叫什么?”
“张年年,叫我年年就好了。”
张?
居然也姓张?
苏椰一下子想起了“飞奔的五花肉”消失的那一位店长,激动地倒吸了一口气。
同名、同性,甚至同姓。
会不会也太巧了点啊?
“你……”
苏椰有一串问号,不知该从何问起。
她相信对面的张年年,有更多串儿问号,却还是保持住了基本的礼貌,只旁敲侧击地探试一下,又一下,给自己留下了偌大的容错空间。
她想,她也迂回点吧。
先从前面的话题里挑一个,聊下去,再不经意地去扒拉一下张年年的族谱什么的。
于是,问了,“你自己怎么选呢,留在大陆,去香港?还是别的什么地方?你的父母、老公和子女,他们怎么想呢?”
“你想的可真多,我家人都不在这里。”
张年年像被逗乐了一样,从包包里取出那一份新到的电报,说着,“我在这里也没有爱人,只有朋友。有两个香港的朋友,盼着我去那边发展,这么多年了,每年来一封电报,我却总遇上其他的事耽搁,答应了又去不成。”
苏椰看到了寄件人:唐家明?
怎么又这么巧!
不久前,有个叫唐家明的知名导演病逝,享年127岁。
当天,各路演艺圈台前幕后的工作人员,纷纷发文悼念,占满了热搜榜。
她的前桌叶卉慧也为此嚎啕大哭。
她问的小心翼翼,“你朋友,是做什么工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