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晓了知晓了,但老人家你看这位贵人满面晦气,什么寒冻都……”
祝煜终于忍无可忍,打断他们,“别扯皮了,赶紧让开。”
老头吓得缩了缩脖子,小声道:“不妨喝杯热酒,也算是进山多几分安全。”
这倒是说到点子上了。
祝煜已经和闻霄拌了一路嘴,口干舌燥,喝杯酒倒是极好。两个人满面晦气地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坐进了枯草铺面。
彼时风起,是一阵冻死人的白毛风,直往人骨头里钻。闻霄暗自捏着手指骨,冻得牙齿有些打战。奇怪的是,祝煜并不会觉得冷,盘坐在她身边。
老人家去温酒,铺面里就剩下二人。昏暗中,只有小风灯的光,隐约能看清点人的轮廓。
闻霄斜睨祝煜一眼,“祝大人,不冷吗?”
“女儿不必担心。”
话音刚落,闻霄往边上一扑,因两个人被绳子拴在一起,祝煜不设防,跟着歪过去了。
祝煜只好告饶,“好好好我错了。”
闻霄这才作罢。
不是祝煜脾气好,只是看她命不久矣,没必要同她置气。斗嘴斗了一路,打发时间倒也有趣。
老头端酒过来时候见两个人歪七扭八跌在地上,各有各的狼狈,意味深长地点点头,“酒来了。”
祝煜接过酒,也不好嫌弃人家什么了,“谢谢老人家。”
老头眉开眼笑,“您喝得畅快就好。二位为何要去寒天枯啊,这地方可不好玩。”
闻霄道:“若不是情形所迫,谁愿意来这个地方呢?”
祝煜挑眉,听她继续编下去。
“我们家是做药材生意的,生意不好,想着来寒天枯长长见识,看看这里的奇花异草什么的,说不定能找到些新财路。”
“那就更不能进了,为了长见识丢了性命可不值。”
闻霄喝一口温酒,身体也觉得舒畅许多,心里怀着对老头的几分感激,话也多起来,“老人家,您是住在这吗?”
“害,多事之秋,本来在这摆个小铺面,前几天大寒山死了人,我顺便在这拦着点。你说这些人,好端端的为什么往山里跑,这是东君弃了的地方,里面藏污纳垢的,大厄啊。”
闻霄和祝煜对视了眼。
人们崇拜太阳,信奉太阳,没有东君庇佑的地方便是最可怕的地方。若说这里杳无人迹还合理,冒出来一堆人往寒天枯里跑,诡异至极。
谁会冒东君不韪往寒天枯跑呢?
祝煜接话道:“你进过大寒山?”
“没有,但里面的传说我们牧州人从小听到大的,无非是……关着灾厄。”
“灾厄?”
“据说灾厄出世,天地崩坏,万物进入黑暗。”
闻霄默了下,“难道那些人是遇到了大寒山的灾厄?”
老头抱着酒袋子,眼神逐渐开始放光,“不好说,能挺过寒冻的人也没几个。大寒山没有东君庇佑,冷得要命。据说进山以后要先上山,而后才能进入寒谷,再往里就是寒天枯了。”
闻霄点点头,想着前路,攥着热酒的手紧了紧。
“女儿,贵人,里头寒冻杀人,不若……”
祝煜问,“不若什么?”
“我这有几套皮子,都是我家婆娘手做的,不若你们拿去穿在身上,也暖和舒服啊。”
老头说罢从铺面角落翻找,端出两套整齐的皮子,“您看,虽比不上玉津手艺,但也是保暖的啊。”
“我不用。”
祝煜垂眼,突然看到冻成个鹌鹑的闻霄,思虑再三咬牙道:“给她拿个吧。”
谁知闻霄道:“我也不要。”
又开始犯犟了。
祝煜说:“你嘴都是紫色的了,穿着吧。”
闻霄小声,“将死之人,不必穿那么厚实,浪费老人家的皮子。”
“也不必这么说,暖暖和和死比较体面。”
说罢祝煜接过皮子丢给闻霄,厚重地砸在闻霄腿上,闻霄人都被砸得晃三晃。
老人家在一旁堆笑,“是啊,穿吧,只要一百铜珠。”
寒风呼啸而过,铺面里安静下来。
祝煜僵住,一直对庶民不见笑意的他终于笑了,颤声问,“要……要钱啊。”
“是啊,要钱啊。”
“寻常皮子也就六十铜珠,您怎么……”
“我这是大寒山脚下啊,贵人您也找不到第二家卖皮子的。”
祝煜看了眼那粗糙的皮子,本来充满善意的老头在他眼里突然就丑陋起来,但他那干燥的老手已经伸到自己面前了。
“大人,您看女儿都快冻昏死过去了,给他买个吧。”
祝煜干笑了声,有些手足无措,“你这酒水不会也要钱吧?”
“你们喝了一酒袋,烤火和休憩就不算钱了,给二十铜珠就好。”
“二十铜珠!”
祝煜几欲跳脚,“你怎么敢……”
老头对祝煜是有些畏惧的,但还是生硬说下去,“哎呦您别生气,这喝人酒水,取人衣裳,要付钱也是天经地义。您若是不愿意,我可就得去牧州护那报官了啊。”
偏偏祝煜是京畿的官员,这要是闹起来,他这饭碗也得不保。
祝煜两手在背后来回抠,十分龃龉地扭捏起来。
老头觉出不对,“贵人为何在这里奇怪地扭着身体?”
祝煜尬笑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没钱,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