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有红布缚眼,但闻霄仍觉得自己的脸被他的目光刺伤,如火燎般的痛。
闻霄有些紧张,莫不是阿缘认错了人,自己才被他拉着来到此处。如果是这样,那可真真落得一个尴尬的境地了。毕竟自己来也来了,看也看了,问也问了,总不能将自己的头剥开,那这些记忆分离出去吧。
不对,他若是缘中仙人,似乎真的能将自己的头剥开……
闻霄想到这些,紧张更甚,呼吸都有些急促。
阿缘只是短暂默了下,“竟然是这样吗?”
闻霄分外诚实,“对不起,我真的不是铸铜人,我是祈华堂的一个小文官。你也没说清楚,一直唤我大人,我也就应了,并不是故意欺瞒你。”
“无妨,我在山里久了,你们有变化是好事。”
“我们?”
对方没再答话,一路牵着闻霄的手,登上了大雪飘飞的寒山。
穿过一座梦幻迷离的石窟,光线被遮住,阿缘的身影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只有那冰凉刺骨的手腕,一直攥在闻霄的手心里,提醒她保持清醒,保持思考。
趁着昏暗,闻霄低声道:“阿缘,你是缘中仙人吧?”
“为什么这么说?”
“玉津有个儿歌,小孩唱着玩的,我小时候也听过。‘祀霖既落,玉峰因果。’”
阿缘身上的红丝线蹭过闻霄的鼻尖,闻霄能从他身上闻到一些陈旧的气息,就像是一滩要化了的旧雪,是不新鲜的,即将逝去的。
闻霄继续说:“祀霖是先民时期的水神,玉峰则是大风宫旁依仗的山崖,所诞生的仙人,与山同寿同名。因果指的就是缘中仙人。这句儿歌的意思是‘东君先斩水神,而后要诛杀的便是这两位神。’
“因果缘分的神明落败,坠入寒天枯,恰逢山脚下的寒山遗民,也就是铸铜人暴乱,一起作乱起事,而后仙人与铸铜人共亡。你就是那个缘中仙人,对吗?”
耳边有些溪水的声音,阿缘迟迟不再开口,闻霄心里有些紧张,开始检讨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
阿缘笑道:“并非恰逢。”
“啊?”
闻霄没反应过来,阿缘说:“是他们庇护了我。”
话罢人已经走出石窟,刺眼的光让闻霄一时眼晕,再回过神的时候,眼前已经是万丈深渊,而彼岸似乎立着一座古朴的宫室。两岸之间,有云海翻涌,一根红线悬在两岸之间。
传说缘中仙人身披因果,用世间因果结成红线。人们喜欢用这些仙人的故事吓唬小孩,比如如果不好好吃饭,就要被这些红线捆走,挂在寒山之巅几日几夜,孩子听后恐惧非常,都老老实实地吃饭了。闻霄猜测,这就是故事里缘中仙人的尘缘线。
红线一丝,架在深不见底的悬崖上,命好像比红线还要悬。
闻霄有些不知所措,望向阿缘的时候,阿缘已经将自己的手从她手心抽离,大步迈向尘缘线。线只有一缕发的粗细,他却走在上面,没有丝毫摇晃,稳步到了对岸的宫室前。
云雾遮盖住阿缘的部分身形,“大人,此处是我的居所。若是大人想听更多,不妨过来说。”
闻霄为难地指指尘缘线,“太危险了,你可以,我不行的。”
“跨过尘缘,得见仙人,大人,世界的起源就在背后,不想看看吗?”
“你这是在诱惑我。”
不知何时,周围的雾气越发浓郁,闻霄觉不出冷,只觉得胸口压迫得难受。白雾笼罩下,她开始看不清彼岸,只能勉强看到那根红线悬在深渊之上。
阿缘的话回荡在她的脑海中。
世界的起源都是正史上一笔一画写好的,是既定的,不容置疑的。人们只知东君开天地,太阳生万物,对曾经的旧事一概不知。
正史是书本,是文人要学的,是画好的条条框框。而这些人呐,在条条框框里,谁都不能出去。
第一个想要出去的人是闻缜,他的尸骨埋在东君玄鸟像里。
闻霄合上眼,咬紧牙,再睁开双眼的时候,凭着人类那足以移山填海的勇气,朝前迈出一步。
她偏要打破世俗的驯化,窥见世界的起源。
刚踏上的时候,红线马上沉下去一截,悬在空中颤抖个不停,闻霄只能张开双臂勉强维持平衡。闻霄怕自己走快了栽下去,只得缓缓屈身,抓着绳子,用几乎是爬的动作开始往前挪。
起初红线只是微微摇晃,闻霄也觉得可以接受,古怪的是越往前爬,晃得越剧烈,就像是那头也有个人在用蛮力朝自己这里爬一般。
红线已经开始到乱甩的地步,闻霄整个人缩在线上,用几乎是抱的姿势维持平衡,往前蹭着。
前方的浓雾中隐隐涌现出一个人的影子,似乎在用和她一样的姿势前行。
闻霄眯缝着眼,不敢再往前,待她看清来人的时候,久违的寒意重新涌遍全身,她冻得开始忍不住颤抖,骨头疼得难以忍受。
祝煜就攀在绳子那头,双唇哆嗦不止,见到闻霄,他也是惊奇,“闻霄?你……你不是在画中吗?”
闻霄深深合上眼,再睁开的时候,仍然是祝煜那满面晦气的脸。
闻霄用若不可闻的气音道:“难道我回来了?”
祝煜艰难地朝闻霄爬去,磕磕绊绊吐出一句,“所幸你回来了。”
“不对,你为什么从缘中仙人的居所出来?”
“什么居所啊,我出了洞一直走,就到这里了。”
随着两个人越来越近,红线晃得也不断剧烈。祝煜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差了,比寒山冰雪还要苍白。
闻霄感觉自己马上就要坠下去,只得先稳住身体,“你先别乱晃,马上要掉下去了!”
“好好好,我不动。”
祝煜声音几乎是哆嗦着滑出嗓子。
闻霄疑惑地望着他,“你……怎么了。”
祝煜一脸绝望,“我怕高。”
他刚说完,想去抓闻霄的手给自己找点安全感,实在是没捉稳,从红线上坠落下去。闻霄见状惊呼一声,想要抓他,却抓了空,只把他额间的那根红白麻绳拽掉了。
偏偏此时,身下的尘缘线悄然绷断,撞破一层层云雾,闻霄握着那根红白麻绳,与祝煜一同坠入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