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霄感动得几乎要为宋衿鼓掌。
左右御史暗示继承人的身份,是玉津官场的潜规则,宋衿愿意戳破这层窗户纸,实在是勇气可嘉。
果不其然,座下又传来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君侯拧眉,并不说话,一旁的兰和豫却开口道:“宋大人,提拔闻霄的文书已然上交,如果没有意外,闻霄便是大堰的右御史。敢问右御史坐在君侯侧,有何不妥?”
宋衿讥笑道:“右御史可以坐在君侯一侧,我只是觉得闻大人好福气啊。”
兰和豫语气重了三分,“天裁九死一生,怎能说是好福气,不如这福气换你试试?”
“升官,发财,死爸爸,闻大人占了个齐全。怎能不说好福气呢?”
座下响起一片赞同唏嘘之声。
唇枪舌剑说得虽是闻霄,闻霄却一直觉得自己是局外人,直到宋衿提到了逝去的闻缜,她整个人身形一晃,意识到自己这右御史坐得多么耻辱。
宋袖冷声说:“宋衿大人怎能这么刻薄?”
眼见一场新的嘴仗连带着宋家那不太和谐的家庭问题都要被引爆,君侯终于慢条斯理地开口。
他一开口,座下人都安静下来。
“闻氏幺女,自幼寒窗苦读,家门显赫,虽父有罪,然东君怜惜。宋袖说得没错,阿衿你刻薄了。”
宋衿不依不挠道:“君侯说我刻薄,君侯自己不是也一样?我们这些臣子都兢兢业业,凭何被她刚出圜狱就踩一头?”
兰和豫道:“你是怕闻霄夺了你夫君继承人的位置吧。”
这次换闻霄自己倒吸凉气了。
宋衿道:“她难道能吗?”
君侯砸了下桌子,震得陶茶盏晃了几下,茶水溅了出来。
君侯道:“我说过,我们玉津上下官员,是一家人。阿衿你说是不是?”
宋衿抿唇,兜起手闷声道:“是。”
“咄咄逼人,言语刻薄,你就是这样对你的家人的吗?”
一旁的宋袖不阴不阳地道:“她还真是。”
“自古君侯之位能者居之,你这么急着替我张络,阿衿,你是不是太着急了,我还没死呢。”
辛昇忙道:“君侯,阿衿心直口快,并非此意。”
“那你呢?”
君侯斜睨了辛昇一眼,语气倒是听不出怒气。
辛昇笑道:“闻霄既然已经被赦免,就是我的小妹妹。妹妹坐在哪,我做兄长的自然都是溺爱纵容的。只怕君侯嫌我太过欣喜了。”
闻霄曾经只是个不大不小的东史,没经历过玉津权力中心的对话。显然,闻霄也并不懂这套畸形的家人理论是何意,只能感叹辛昇圆滑的口才。
显然君侯是对这场牵扯到继承人的争论感到头大,揉着自己的额角。辛昇忙分外殷勤地凑到君侯身后帮他揉。
“行了,你不用这么胆战心惊。”君侯有些倦意地对辛昇道:“我知道你的本意是好的。”
辛昇低低地说:“蒙君侯信任,闻霄在玉津,我都会当作亲妹妹照料的。”
君侯点点头,良久,沉声道:“都散了吧,闻霄留下。”
然后君侯合上眼,并没多说什么。
官员散去如退潮,宋衿夹在人潮之中,面色涨红。
走出殿门,今日的风多了几分凉意,宋衿站在柱前,摸着柱上的玄鸟纹,陷入沉思。
“阿衿。”
宋衿转身,看到辛昇朝自己走来。
辛昇十分亲昵地牵起宋衿的手,“今日怎么这么失态?你平时不曾在君侯面前发作的。”
宋衿若无其事道:“我只是……替你不平。”
辛昇眉头紧锁,盯着宋衿的双眼,宋衿也不躲闪,直直迎上辛昇的目光。
辛昇道:“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
宋衿干笑道:“怎么会,你多想了。”
“阿衿,夫妻本是同林鸟,有什么事情你都可以同我说。只是继承人的事,在玉津本就是不能宣之于口的,更不能放在台面上说。”
辛昇语重心长道,顺势理了理宋衿的衣领,替她将肩上嵌的流苏装饰整理好。这件衣裳宋衿很爱穿,小流苏穿久了有些脱落,辛昇每次都不厌其烦地帮她理齐。
宋衿道:“我不服而已,并没有其他缘故,我只是觉得你应该是下一任的君侯。”
“阿衿,我相信君侯不会对我不公,你也要相信他的判断,好吗?”
宋衿略有迟疑,但还是点点头。
辛昇温柔的笑起来,“走吧,出宫看看。自从搬进来,咱们都没怎么出去过。”
“出宫做什么呢?”
宋衿迈开步子,拉着丈夫朝前走。
在外人眼里,两个人天造地设,是神仙眷侣。
辛昇道:“听说城南出了批衣服的新式样,带你去看看。”
话罢,辛昇将宋衿的手紧紧攥在手心,面带温暖的笑意朝宫外走去。
宋衿被他牵着,目光暗淡。
夫妻本是同林鸟的下一句是——大难临头各自飞,这个道理宋衿一直是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