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只好继续道:“君侯也对闻霄说:‘好!让我们一起为大堰子民带来美好新生活吧!真的是有干劲的一天呢!’”
旁边的女人终于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嗤笑。随后大家都没忍住,捂嘴掩面笑起来。只留下那男人,面带尴尬而又亢奋的僵笑,谄媚地望着闻霄。
闻霄挑眉,点点头没多说,绕过男人离去了。
兰和豫跟在她身后,却驻足在男人身边,“你觉得我和你,谁更能知道右御史大人早上说过的话?”
男人心惊胆战,若说闻霄是高他许多级的大官,兰和豫便是他的顶头上司,忙尬笑道:“当然是兰大人您。”
“既然你这么好奇,我告诉你闻大人早上都说些什么吧。闻大人早上跟君侯说:‘近日人祭数目凑不齐,嚼舌根的人,一并要送去充数啦!’”
男人面如土色,连战栗都忘了,兰和豫才心满意足地离去。
实则闻霄本人并非真的介意那个男人说了什么,只是纯粹地为自己出一口气。她已经忙得焦头烂额,实在是无暇顾及这些闲言碎语。
这段日子忙的是各国最重要的事——祭日大典。
每隔十二年,是祭祀东君的日子,要在东君诞辰前,各国祭祀万人,才算虔诚。如果没有足数,据说东君会降下神罚,远在一方的乌珠国就曾遭难。
神罚降下的时候,疾病横生,人人饱受折磨,像是得了失心疯。有的人在绝望地哀嚎,有的人在祈祷,有的人选择先一步自尽,有的人安静地等待死亡的到来。直到乌珠国君侯以身殉炉,这才平息神怒。即便如此,一方大国,还是这样静静地亡了,一切都顺理成章,就像是天意。
乌珠国的祸端来自于他们逐渐壮大,子民均享受着富裕的极乐生活,谁都不愿意投身于献祭之中。
与其说他们舍不得人世间的繁华,闻霄更愿意认为,他们不愿意相信自己拥有的一切是东君的馈赠,乌珠国的子民认为,他们所拥有的,乃是自己勤劳的双手所创造的。
如今的大堰,也面临和乌珠国一样的困境。
以往的祭祀,都是用一种简单粗暴的方式决定,即抽签。人人头上都悬着这把刀,反而让大家失去了辛勤劳动的动力。于是乎,到了现任君侯这里,做了件开天辟地般的事情。
他将人们划分成了不同的阶级,贵族掌政要,平民事手工劳作,而奴隶去做最低等的苦力活计。
闻霄研究此次人祭如何凑够人数的时候,问过这样阶级制度的创始人。
君侯听了以后,倒是不生气,十分耐心地道:“倘若一定要献祭,抽签未免不公。你想想,你辛苦一生,是否原意以身献祭?”
闻霄手里的笔顿了顿,在纸上留下块墨团,她困惑道:“难道那些苦力不是辛苦一生吗?”
“闻霄,你知道吗,并非人人都是等价的。你我,乃至你每天早朝会看到的济济百官,都要比那些只会听命于人的奴隶要有价值。倘若你把献祭平均到每一个人头上,你就没办法让这个国家运行下去,你会丧失太多宝贵的人才。我们只能留下最珍贵的,不是吗?”
闻霄眨眨眼,“难道一定要人祭才能阻止神罚吗?”
君侯笑道:“人祭不是为了阻止神罚,而是为了感谢东君赐福于我们。”
话音刚落,风吹开了帘子,日光洋洋洒洒流泻进来,落在君侯和闻霄身上。
君侯说得似乎在理,但闻霄总忍不住想,是不是有别的解法。
人祭本身的意义,是为了感念东君临世,只不过并不是人人都像君侯那般想明白这一环的。
宋袖就是最想不明白的那个。
铸铜司的工人几乎全是奴隶,而全大堰,分散在各个州,有数不清的铸铜司。这意味着铸铜工人至少要丧失三分之一。
人祭的人数迟迟敲定不下来,闻霄只得亲自上门去要人。她只有小时候,被父亲抱去过铸铜司,而今再次踏入,周遭热气蒸人,敲击声在耳畔回荡,眼前俱是火热的景象。工人们光着膀子,汗流浃背,头带白巾,卖力敲打着。
闻霄深吸一口气,穿过锻炉,来到宋袖面前,阐明了来意。
宋袖是个公事公办的人,不论闻霄与他平日里多么要好,在人祭这件事上,他都不会留情面。起初只是打个马虎眼糊弄闻霄,到后来次数多了,就变成现在的模样。
宋袖是个没什么丰富表情的人,即便他生气,也是冷着脸生气。
他对闻霄道:“我这些工人都是几十年技艺功夫的老人,说献祭就献祭,岂不是要断了我们铸铜司的血脉传承?”
至此,铸铜司和大风宫因人祭而起的拉扯,正式拉开帷幕。
直到一□□会,宋袖立在百官面前,君侯阶下,昂首挺立,阔袖随风摇曳。他面如冠玉,说起话来却不近人情。
“君侯,我们铸铜司有了一些新的成果。”
君侯端坐在高堂之上,没有因为铸铜司的进步感到愉悦,反而思虑更深,紧盯着宋袖道:“呈上来看看。”
宋袖拍了拍巴掌,百官让开条道,露出大殿前鲜红的红毯。
二十几个苦工奋力推着,硬是迈过层层台阶,将一尊色泽黝黑的云车抬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