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不懂事的时候,觉得大王是顶好的人。
全天下就自己可以在銮爱天宫横行霸道,就算是把大王最珍爱的物件打碎了,大王也不舍得责难。大王没有孩子,也没有丈夫,就像是要把所有母性的慈爱都供给祝煜那般,要祝煜享受所有的好。
可事实并非表面那么简单。
待祝煜稍微长大一些,长成了个外表粗糙内心细敏的性格,便开始了解到,这世界上他人对你的好,都是暗中标好了价格。
比如大王的宠爱,转而言之是一种溺爱,要把祝棠的独子在夸赞和放纵中惯坏。
所幸祝煜家里还有位严苛的老父,他只是表面纨绔,规矩真真没掉下一点。
尽管如此,祝煜还是对大王怀着一些敬爱,她就像是除了祝棠和糜晚夫妇外多出来的一个爱自己的人,即便是这爱标了价格,祝煜也相信自己能甘之如饴的同时,全身而退。
他本就感受不到浓烈的感情,爱也淡薄,恨也淡薄。既然如此,享受现下的温暖就好。
此番想过,祝煜试探着道:“大王可了解除了东君之外的神鸟?”
大王思索片刻道:“旧神的事情,我也不甚了解。”
祝煜自嘲着笑道:“从寒山归来,我总做关于鸟的噩梦。”
“或许是被寒山邪祟影响了,也或许是你被京畿的流言蜚语影响了。”
说的是祝煜身世那档子事。
祝煜为难地咬了咬嘴唇,“或许吧……我很不安,不如您让我多工作,我或许有事情做,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大王道:“待到两个甲日后,你得带兵去讨伐乌珠余孽,趁现在的功夫不如好好休息,把心思捋清,出兵打仗也安稳。”
“可我捋不清啊!”
“我是不懂你现在的心思,不如你找找你的好朋友聊聊?”
好巧不巧,祝煜在京畿的朋友只能一同喝酒吃肉,真要说谈心,他不怎么做这事,也没有合适的人。
祝煜思来想去,在休假的时间给闻霄写信,希望闻霄能给自己一个答复。
闻霄的回信总是工整又简洁。
但从本心,莫要忧惧。
于是待祝煜休假结束,平了乌珠余孽之祸后,连夜赶往大寒山,顶着大堰与羌刚刚的战火,找寻一个真相。
这一去,钟声悠悠,就是半载。
只是他出来的时候,面色惨白,步履摇晃的厉害。
走回京畿的大道上时,路过几个同他较好的人,问候他,“祝兄,这是怎么了?莫非是看上哪家小娘子被甩开了?”
祝煜如同耳聋,身上已经破烂的包裹一丢,大步朝着家奔去。
他一脚踹开房门的时候,祝棠和糜晚正在吃饭,被惊这么一下子,筷子掉到地上发出清脆一声响。
一见是自己那失踪已久的儿子,祝棠顿时火冒三丈,奋力一砸桌,“你要拆家吗?滚出去!”
祝煜哪管那些,脱口叫喊出,“你们明知道我是个什么东西,却都不告诉我,将我蒙在鼓里!”
本有一肚子训斥的话,祝棠一下子被憋成哑炮,张了张口,和糜晚对视一样。
糜晚便起身将门关上。
这一吵,又是许久。
在尹相府邸做工的下人再见到祝煜,是人们都陷入安睡的时候,他两眼通红,在大道上找自己丢掉的包袱。
下人只是告假出府,不敢多言,谁知祝煜见到他,一个箭步冲上来,揪着他的衣襟道:“我的包袱呢?”
“少爷,我不知道啊……”
“好,好,好……”
祝煜恍惚地扶了下额间的红白麻绳,继续迷茫地在大道上找着。
最后他在一个角落里找到自己丢下的包袱行李,不甘不愿地往肩上一挎,决然离开了京畿。
这才有了闻霄眼前这么一出。
闻霄听完,撑着下巴道:“那你到底为何同祝尹大人吵架了?”
“我……”
祝煜顿了顿,眼圈瞬间又有要红的意思,一时之间他怕自己掉眼泪丢人现眼,只能咬牙憋住,“我不好说。”
闻霄见他越发伤心,便也不追问,只是轻轻抚他的脊背。
祝煜一直是有些高傲的人,鲜少如此脆弱,仿佛被世界抛弃了一般。
他们静静坐了好一会,耳边传来一群士兵的吆喝声,闻霄才说:“无论如何,就像我最开始说的,你要遵循自己的本心。”
“可如果我没有什么本心呢?”
闻霄眉头拧到一起,“这是什么话?”
祝煜龃龉道:“我可能……不是个东西。”
“你怎的骂自己?”
“我可能真的什么都不是。”
闻霄实在是听不出脆弱男孩心中这些弯弯绕绕的想法,所谓女人心,海底针,男人亦是如此。
她轻叹一声,声音像是沁人心脾的清风,“就算你什么都不是,你也是实实在在活着的。”
说罢,闻霄犹豫了一下,牵起祝煜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