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没做过虚妄的梦?”
“我刚才做了这样一场,梦里父亲母亲都挺好的,坐在檐下望着我们。兄长带我在树荫下乘凉,二姐爬到树上,她说树上有鸟窝,要捉小鸟给我玩,却掏了窝虫子丢到我身上,吓我。”
闻霄轻声说着,眼直勾勾盯着地面。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回来的,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
优秀的人此时此刻会是什么反应呢?机敏地分析情况,判断凶手,然后步步为营,找到杀死母亲的罪魁祸首,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可闻霄自认只是个普通人,学考都只能考个小官,升官发财要靠着死爸爸。她控制不了自己,不断遥想过去,让自己沉溺其中。
“闻霄,休息一会吧。”
祝煜蹲俯下身,接过兰和豫端来的盆子。
兰和豫小声叮嘱,“你得吃些东西了,不然身体撑不住。”
闻霄也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坐在那,看着手上的斑驳血迹。
她刚回铸铜司的时候,吓了众人一跳。背着涂清端的尸体,满身满脸的血,像是刚从地狱爬出来。
大家要将她和涂清端分开,她死活不愿意,最终是闻雾抽了她一耳光,她才哭着喊着罢休。
闻雾当时说:“你让她安息吧!她为这些破事耗了一辈子,你难道还不愿意放过她吗?”
从那以后闻霄就坐在冷床上,也不吃也不喝,也不躺下,就像是石化了的人。
宋袖说她自小就是很重感情的人,如今家门遭害,不若让她先哭一阵子。眼见着人要虚弱下去,终是大家坐不住了。
祝煜摇了摇她的手腕,哄小孩似的,“我给你把身上擦干净好不好?你最喜欢干净了,再不擦就要有味道了。”
闻霄仍是垂头坐在那,谁都不搭理。
祝煜说:“你不理我,我当你答应了,我只擦你的手和脸,你可不准说我欺负你。”
他打湿了帕子,试探着伸手,见闻霄没有躲闪,才帮她一点点将血污擦干净。
又过了一会,叶琳和兰和豫端着饭菜过来。铸铜司毕竟不是屯粮之地,宋衿出去找吃的,也是杯水车薪。几百个工人还要吃饭,因此大家每顿饭也都是小半个馍馍,配着指甲大小的咸菜疙瘩。
兰和豫递到闻霄唇边,闻霄就机械地张嘴,没吃几口,一个箭步冲了出去,趴在水池边不住地干呕起来。
叶琳忧虑道:“有没有人会诊脉,她这样也不是办法。”
兰和豫说:“心病能诊出来吗?”
“能吧?你问问宋袖,他会诊脉。”
“你倒是蛮了解他。”
叶琳眨了眨眼,想起自己的风月八卦,立即转了个话题,“我瞧着后院有个秃了角的鹿,是哪来的?”
兰和豫解释道:“闻霄从寒山带回来的,虽然是没有鹿角的雄鹿,但应当是个祥瑞,闻霄很喜欢它,天天给它梳毛。”
叶琳便乖巧道:“那闻姐姐,我去给它梳毛,替你照顾好它,你一定得振作起来。”
直到叶琳走了,闻霄也没开口说话。
外头有些骚动,许是君侯不放心,又来搜铸铜司。一群人忙收拾东西准备躲藏。
祝煜干脆将闻霄搬了起来,一路扛到老刘准备好的藏身点。
烛台上堆满了蜡油,闻霄捏着烛台缩在墙角,火光跃动,反而衬得她的眼神愈发黯淡。
他们能听到外面鸡飞狗跳一片,工人们给官爷不住道歉的声音。
闻霄忽然木木地开口,“当时地上,有把雕花的刀。”
闻雾立即摸了出来,“我收起来了,除此之外还有个瓷瓶子。”
“先毒后杀?这不是多此一举吗?”叶琳说着,接过瓶子开盖嗅了嗅,“气味的确有些骇人。”
闻雾道:“我方才去验过,母亲没中毒,是被人用刀……杀害的。”
宋衿说:“这我倒是有些眉目。”
坐在角落的闻霄倏得抬眼。
宋衿便道:“我以前做内务官,从的也是宫城稽事署。大风宫有个规矩,犯了错需要处死的宫人,一律是奉献给了东君,便是要宫人心甘情愿地赴死。”
兰和豫顿时明白了,“你是说让宫人自愿服药,若是拒绝,就换成刀。执法者绕到宫人身后揪着发动手,必须让宫人抬头望着天被割喉,算是赎去拒绝的罪。”
大家都是六堂的官,还有叶琳这个“外国人”,对宫城内的规矩不甚了解。
闻雾恶狠狠地咬牙切齿道:“是君侯,君侯杀了我的母亲,还要她受此奇耻大辱。她被东君折磨一辈子,竟还要她望着东君而死!”
见闻霄不做声,闻雾干脆冲到她面前,揪着她的衣领吼道:“这就是你的好君侯,母亲和兄长卑微求生的时候,你在风光的做你的右御史。怎样?把家人害死了,你满意了吗?”
闻霄呆滞的脸终于有了表情,她五官都拧在一起,痛苦万分地握着闻雾的手,“我,我,我……”
“你除了哭还能干什么?母亲尸骨未寒,现在还藏在后院,仇人坐享荣华富贵,你良心不会痛吗?”
“我对不起母亲。”
“道歉有什么意义?”
“没有意义。”闻霄一把推开闻雾,压着嗓子道:“我有罪,我恨我自己,我一辈子没什么建树,只会拖累你们。”
闻雾声泪俱下,“你说这些有什么用?”
“没用!没用!”
闻霄像是疯了一样,站起身来,浑身颤抖不止。她从来没这么疯过,理智似乎燃烧殆尽,全凭着一腔热血用事。
外面士兵似乎仍未搜查结束,能听到工人们毕恭毕敬伺候他们的声音。随着铸铜司沉重的大门反复开合,门缝下多了许多双脚。
兰和豫立即捂住闻雾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