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霄管不得太多,拨开祝煜的手,推着轮椅转头就走。
她好像听到闻霁在说话,又听不太清楚,轮椅把手上的木刺早已经嵌入皮肉,她扔死死死抓着,连换个姿势都不肯。
她有种不祥的预感,是一种奇怪的直觉,只要她松开手,她就要失去闻霁了。
她开始蹑手蹑脚,躲在交错的楼房之间,生怕被人发现。轮椅有些碍事,她干脆让闻霁趴在自己背上。
闻霁似乎抵抗了两下,最后还是被闻霄背起来,两个人摇摇晃晃,在屋檐下来回躲闪着。
“小霄,你能听见我说话吗……”闻霁虚弱道。
闻霄愣了下,入魔了似的,“兄长别急,马上安全了。我问过那个地方,那是宋家荒废的铺子,里面吃的喝的全都有,你在那待个两三天,我去接你。”
“小霄……”
“别急,别急,马上到了,你还记得吗,那个铺子咱们一起去过,就是宋袖养了兔子的那一间。”
闻霄说着,眼泪毫无征兆地坠落下来,一边跑一边往前。
她看到闻霁的双手无力地垂在自己的肩头,鲜血一点点顺着他清瘦的指尖滴落下来。
闻霄绝望地抽泣了声,她实在是不知道闻霁是在何处受得伤,兴许是方才的混战,兴许是在轮椅上,她实在是分不清了。
她都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竟然能背起闻霁跑那么远。
层层的屋檐遮掩住大块太阳,像极了寒山上的日落奇景。
举步残阳,赤红如血。
闻霁呜噜噜地,说话都没以前那么清晰,闻霄还是听明白了他的话。
“放下我吧,去做你该做的事情。”
“马上到了啊,就在眼前啊!你为什么要放弃啊!”
“放下吧……”
宋家破败的铺子就在眼前,却横着几个玉津士兵。
闻霄有一种人之将死的绝望,并没有再抓狂发疯,把脸上的水渍一把抹干净,轻轻放下了闻霁。
她拔出了长刀,手腕还有些脱力。
她拼杀过去的时候,动作十分果决狠戾,其中一人还未曾抽出武器,就被砍死了。
一番拼杀下,闻霄实在是弱,只能挡在闻霁面前胡乱挥舞着刀,任凭自己的血淋在闻霁的脸上。
玉津士兵一个个倒下,静谧的巷子重归了安宁。
闻霄有些站不稳,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身上的伤口,她只能拿刀支撑着身体,跪在闻霁身前。
她想张嘴说些什么,一大口血呕了出来,染红了闻霁的衣摆。她突然感到惶恐,兄长是个纯粹的读书人,做的是教书育人的活计,是最干净的人。
她怎么能将如此干净的人弄脏了。
闻霄慌乱地想要挣扎开,闻霁却一把握着她的手:“小霄,休息一下吧!”
此时此刻,闻霄已经看不清楚闻霁的神情,分辨不出他是哭还是笑。
记忆里,闻霁笑也是拧眉,伤心也是拧眉。
闻霄哆嗦着,额头贴着闻霁的手,儿时的记忆像是走马灯一样席卷脑海,兄妹三人的追逐打闹,一同去上学,一同围炉饮茶……
她甚至看到闻霁第一次去书院当先生,领到的第一份俸禄的场景。
那日天端有块美丽的云,闻霁张开白净的手,铜珠一颗颗滚到闻霄掌心。
闻霄瞪大了眼,“兄长,这些都给我了吗?”
“是呀,你不是想看新出的话本子吗?拿去买吧。”
“这比母亲给我的多太多。”
“无妨,以后兄长的俸禄里,都有小霄的一份。
闻霁当时浅浅笑着,比暖热的风都要温柔。
他的神情和现在交错,竟然也笑得一模一样。
闻霄没注意,身后本该死了的玉津士兵摇摇晃晃站起身,握着长矛就要刺来。
闻霁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闻霄,护在了她的身前。
长矛顿时贯穿了他的胸膛。
那一刻,闻霄滞住了,眼见着闻霁吐了口血,抓起发冠间的簪子,刺破了那士兵的喉咙。
闻霄恍惚了下,膝行过去,一把搂住闻霁。
只听闻霁含混着道:“小霄,你……疼不疼呀?”
闻霄终是忍不住,抱着他的肩头痛哭起来。
那根长矛还横在二人之间,她不敢乱动,生怕扒了长矛就堵死的闻霁的生路。
“我不疼,我不用你保护,你怎么这么蠢啊!”
闻霁艰难地笑了笑,“都怪我,不然你们早就进城了。我……是个残废,净给你们拖后腿。”
闻霄不知道说什么好,想捂住他的嘴让他别说了,却见他一口接一口地吐着血。
闻霁的身体开始剧烈抽搐,神情却格外安详,“我们小霄……是要做君侯,做大官的。”
他气若游丝道:“你……不要害怕,往前走,兄长……保护你啊……”
原来他刚回到铸铜司说的那句话,不是开玩笑。
他是真的下定决心,有轰轰烈烈地赴死,了结自己这寡淡的一生。
鲜血汩汩从伤口流出,闻霁的目光逐渐涣散下去,握着闻霄的手也垂了下去。
他的眉目终于舒展开,再也不拧巴着。
他再也不是一个干净的教书先生了,手上沾了血,没有体面的葬礼,死在一个阴暗肮脏的箱子里。
“不该是这样,不该是这样啊……”闻霄抱着闻霁,哭得撕心裂肺。
残阳作葬,她把那个温暖的兄长永远留在了宋家的铺子里,那里有吃有喝,安全无比。
玉津门前,兰和豫已经担心得焦头烂额,忽地看到一个血淋淋的人儿,七拐八拐从巷子里踉跄而出。
闻霄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祝煜快步迎上去扶住她的时候,她什么表情都没有。
祝煜道:“怎么回事?遇到士兵了?还能走吗?你快让我瞧瞧伤。”
闻霄只是静静地,看不出任何悲痛之色。
与其说她不悲痛,更像是变成了行尸走肉,没有了任何的情绪。
阳光照在她身上,血的颜色格外刺目,甚至扩散成淡淡的红晕。她一瘸一拐往前走着,身上的疼痛不断叫嚣,她却觉得完全可以忍受。
“能走,去大风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