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和豫望向祝煜,“祝小将军,我们都是外行,您纵马天下,最能识得这些伤,可否告知是什么造成的?”
祝煜俯身,只是看了一眼,便作出判断,“像是轻微的……碾压伤?似乎还有一些灼伤?这倒是奇了,他们是互相用利器搏杀至死,哪来的碾压伤痕?”
所有人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议论纷纷。
兰和豫犹豫片刻,才慎重道:“不知道大家听没听过……神罚?”
奴工们一阵惊呼,恐惧地后撤几步。
这便是人们愿意匍匐为奴、代代献祭的原因。
一旦亵渎了东君,便是质疑了它开天辟地的不朽之功,东君降罪,引来天谴,人们会尝到七重责罚。
爱而不得,求而不能,恶疾缠身,年老体衰,憎恶相聚,身死魂销……七重责罚流转一生,最终汇聚至缘中仙人的因果红丝之上,一遍遍在人世间循环往复,便是第八重责罚——苦厄轮回,一切的苦难再度重启,人们要一遍遍在世间感受着刀煎火烤的磨难。
“无稽之谈。”
闻霄一直沉默不语,听至此突然开口,“东君不临世,天地塌陷降下烈火,东君临世人们拒不供奉,却要受此轮回责罚,何来这种道理?且不说轮回是真是假,人生之苦人人皆有,难不成都是因为天谴?”
一奴工道:“是啊,我们今年有认真祭祀的哇!”
奴工们纷纷附和,“祭祀了为什么还会这样?”
闻霄目光如炬,坚定道:“我不怕告诉大家,我是从寒山上回来的人,我没经历过什么天裁,寒山上也没有旧日的邪祟。我不信什么天谴神罚,我只相信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欠我的,我不求神明归还于我,我要自己一点点拿回来。”
“你们呢?”
她说这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猛地呼出一口气,后背酸涩难忍,“要忍受这些已经烂掉的人,踩在你的头上吗?享受你的劳动成果,却要鞭笞创造之人?”
一时奴工群情讥讽,纷纷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这岂是仇恨二字能形容,他们所谓的的历史就是茹毛饮血的历史,他们所谓的文明是踩着劳动之人的尸骨建立的文明。
而那些拼命生存的,挣扎着劳动的,才是应该璀璨发光的。
一间间的宫门被撞开,整座宫城竟然毫无防备,六司官员早已经跑干净,剩下几个似乎都受到什么惊吓,见了这些奴工纷纷抱头鼠窜,有骨气者便任凭奴工将他们五花大绑,丢到院子中间。
祈功堂掌吏,其御史是个中年女人,长了张刻薄蜡黄的脸,平日无功无过,广交恶缘,与闻霄没少结仇。
闻霄走到她面前时,她正挺着铮铮铁骨不肯屈服,却又卧在地上如同猪狗,一时搞不清她到底是降还是不降。
“你若是不降,也莫要怪我不留情。”
那御史含着块布,呜呜叫了半天。
祝煜轻轻嗓,“闻霄,她这样说不了话。”
闻霄才意识到自己真真是气疯了,取了她堵嘴的脏布。
那女子顿时狂叫,先对着闻霄一通怒骂,无非是忤逆君上、不忠不义等等……闻霄捏了捏眉心,淡然听着,并未往心里去,听烦了,觉得没什么价值,留下一句轻飘飘的“杀之”,便要离去。
她是淡然,那女人彻底慌了。
“你当不了君侯!”
闻霄只是勾勾嘴角,阴□□:“为何?”
御史惊恐地瞪大了双眼,用尽一切气力嘶吼道:“钟隅疯了,他疯了!”
“浪费时间。”
闻霄便提起衣摆转身出了祈功堂。
走到门口,只听那女人撕心裂肺的叫起来。
“闻霄!大堰完蛋了!神罚终会降临,我们就要像乌珠一样,永远困在苦厄里,永远不得安息!君侯要以身殉炉,才能求得原谅,你想当君侯,你愿意殉炉吗?”
闻霄心下一惊,不知为何,肺腑透出一股寒意。
祝煜捏了捏她的小指,“我以缘中仙人的名义跟你担保,天大的苦厄我给你顶着,你只管放手去做。”
“不,我不信。”
闻霄阔步迈出祈功堂,心里只是分外的不屑。
还有什么苦厄能比现在更苦吗?她当真是不相信的。
只是越走,人们越发现,就像祈功堂的御史所言,整座大风宫如同被诅咒了那般,随处可见宫人们的尸身,死状如同宫门前那般。
直到人们杀到蝉室门前。
闻霄轻轻仰起头,望着那泼墨潇洒的蝉字,勾起抹轻蔑的笑,对叶琳道:“他倒是懂得如何恶心你。”
建闻缜的衣冠冢,将叶蝉的名字挂在寝殿门前,君侯恨不得将仁义二字纹在自己脸上。
虚伪得令闻霄恶心作呕。
大风宫毫无防备,尸体却不见少,奴工们确信君侯就在蝉室之内,将其里三圈外三圈围了个遍,直接撞碎了蝉室的大门。
屋内香炉被打翻,香灰遍地都是。淡淡的灼烧之气萦绕,眼前雾茫茫一片,像是踏足了梦境一般。
忽地,珠帘撞击声响起,几个奴工顿时警惕地将闻霄等人挡在身后。
祝煜横刀,中气十足吼了一嗓子,“钟侯,大势将去就不要装神弄鬼了,出来吧。”
眼见着一个身影跌跌撞撞而出,浑身是血,似乎忍受着极大的痛苦。这人步履非常扭曲,跑两步栽倒在地上,扑出一地血痕,吓得一群奴工乱了阵脚。
祝煜握拳抬手,示意众人不要慌,定睛一看,这血糊糊的人竟然是辛昇。
辛昇握着胸口,扫视一圈,盯准了人堆中的宋衿,惨叫起来,“阿衿!阿衿!”
被点到名的宋衿顿时如坠冰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