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词说出口,多少有些让人难为情。闻霄只是听着,就开始浑身发麻,脚趾抠地难以前行了。
闻霄道:“所以王沛沛死,也算是铲除异己,你从未想过做官,只是想借我杀了她。”
“嗯。”
闻雾的影子越发佝偻,十分不情愿。
“你们的目的是什么呢?”
“不知道,我只知道,听他们的,不会有错。”
王氏的宅邸已经被查封了,黄色封条贴在朱红大门上,鬼气横生。
闻霄撕开封条,率先走进去,竟听到了孩童的笑声,她不禁心里有些恐惧。
莫不是王沛沛作恶太多,招来不干净的东西了?
闻雾却按住她的肩,“世上没有鬼,不用害怕。”
说完拾起块石头,随手朝破败荒芜的草丛里一丢,虽没砸中什么,却惊得隔壁草丛跑出个东西,乌黑一团,像个团子。
闻雾追过去,一把提起那团子,闻霄才看清,是个脏兮兮的小孩。
“嘟嘟?”闻霄惊呼道。
这孩子正是王沛沛的儿子。
“你不是在祈明堂吗?怎么跑来这里了?”
嘟嘟年纪也只有七八岁,却比寻常孩子痴傻些。抄家时受了惊吓,一直大声啼哭,闻霄命医官查看,才发现他天生不足,是个痴儿。
孩子是没有罪过的,闻霄便摘了他的耳珰,将他安置在祈明堂暂住。
痴儿许是不懂人间事,总是要比人的眼睛清澈,咧嘴笑道:“祈明堂的伯伯们都不陪我玩,我想回家玩。”
“嘟嘟,你家廊庭第四棵树在哪?”闻霄压着嗓子甜兮兮道,听得闻雾直想作呕。
嘟嘟眨眨眼,“你想看那个东西啊。”
“可以吗?”
“可以啊。”
闻雾放下嘟嘟,他摇摇晃晃跑了起来,闻霄忙追了上去。
穿过一片富丽堂皇的屋子,到了宅邸中心,雕花的廊院把日光遮掩住,投射出一片缜密繁杂的花纹。
院子里的树都枯死了,想来王沛沛也不是会照料植物的人。嘟嘟蹲在树下,随手一指,闻霄和闻雾对视一眼,立即开挖。
土埋得很浅,挖一小会就挖出来了,是一本蓝色的册子。
朱红是史册,鹅黄是笔录,藏蓝是账目,这是个账本。
轻轻翻开,书页立即扇起一片尘土,闻霄开始仔细翻看,神情越发凝重起来。
闻雾伸了伸头,“看出什么了吗?”
“差不多。”
“这是记的什么?”
“铸铜司的账目,记了人员信息和一些基本开支。”闻霄眉头越锁越紧,目光渐渐飘远,“账本我早就查过,没有遗失,这本是本副册。”
闻雾挠挠头,“什么意思?”
闻霄对上闻雾的目光,见她并不是不懂装懂,说:“父亲在铸铜司,做了一大本假账。”
做假账无非是为了掩饰多余的开支,但闻缜绝非贪腐之人,也没人会贪铜料云石。除此之外,账本上记了一些人的生辰,贪物好说,贪人又是几个意思?
闻霄照着这些人名仔细看去,忽然想起这都是些不沾边的远亲,勉强也算是闻氏后裔。
而账册的最后,是闻霄自己的生辰。
天空一只鸟飞过,叫声如同穿云利箭,惊得闻霄手里的账册摔到地上。她顿时脸色惨白,哆嗦着站起身。
闻雾利索地捡起账册,“你怎么了?想明白了?”
闻霄瞪着闻雾,“你当真不知道这是什么?”
闻雾摇摇头,“我不知道,如果我知道,就不会大费周章去引你设计王沛沛了。我只知道,王沛沛断了他们的路,现在这条路要接上。”
“或许,我知道了。”
闻霄说完,后背已经被冷汗彻底沁湿。
或许故事的真相十分简单,简单粗暴到闻霄开始质疑这个世界就是个草台班子。
很多年前,一个青年接触到这样一批人,他们心比天高,要将天地改头换面,可惜出身不祥,有鸿鹄之志也只能躲在阴影里苟且偷生。
于是一场密谋开始了,用铜料制作飞鸟一般的大弩,与大风宫同形,大到可以将京畿击溃,大到弹指之间覆灭一国。
这是个大工程,需要一国之君帮忙,于是青年找到了自己的挚友。
挚友恐惧失败,不敢尝试,反而将青年谋杀。
这场淋漓的大梦,就此告终。
“打住。”闻雾道:“如你所言,这个弩大到和大风宫一样大,怕是父亲做一辈子,也建不成。”
“那就几辈子,赌上祖祖辈辈。”
两个月后,大风宫被围得密不透风,人们起初有些不习惯,渐渐得发现,这并不影响自己的生活,也就视若无睹了。
直到大风宫的周围建起的临时围挡拆了下来,举世震惊的一幕出现了。
原本奢靡威仪的宫宇已经全数倾塌,一座擎天巨弩取而代之,遮天蔽日,架在大风宫的地基之上。
这弩造型丑陋,宛如巨擘降世,庞大的身躯散发着令人胆寒的压迫感。弩身如钢铁猛兽,粗壮而坚固,仿佛能轻易洞穿世间一切阻碍。箭头直指天空,像是要贯穿天穹那般。可见修建之人的苦心孤诣、呕心沥血。
弩身上十分草率地雕刻了四个字——逐日大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