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何时起,妖风斜吹,黄沙蔽日,将闻霄等人笼了起来,像是一堵巨大的墙,墙外的人看不到里面,里面的人也难以走出去。
眼见着大王慢条斯理地下马,方才可怖的一幕就像没发生过,她的身体完好如初,连道疤都没有留下。
大王闲庭信步似的朝闻霄走近,刚要启唇,祝煜同闻雾对视一眼,二人当机立断,飞起一刀便将大王的人头斩落。
鲜血泼洒在高空中,溅在了闻霄的身上。
与此同时,随行的京畿士兵一动不动,自愿任人宰割,闻雾一个个将他们击杀,他们的身体软绵绵倒在地上,鲜血将黄沙然成了赤红。
恐怖的是,远处重新传来了激昂的马蹄声。
黄沙滚滚,那一队人马就这样破开风墙冲了进来,与方才的动作如出一辙,为身后的大王让开了条道路。而地上的尸首,不知何时,已经无影无踪。
祝煜剧烈喘息着,握着刀的手紧了紧,起身再劈。
又是一模一样的情况,重复在他们眼前上演。鲜血一遍遍地在空中挥洒,可无论他们的死状如何凄惨,都能奇迹般地踏着风沙卷土重来。
风沙漫天,让人烦躁不安起来。
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闻雾已经有些崩溃了,问道:“你没告诉过我们,这些人是妖邪!”
“我认识她这么多年,也从未想过她是!”
祝煜抹了把下颌的汗水,耳边马蹄声再次响起,京畿人策马一个腾跃,重新冲入黄沙迷阵之中。
大王从士兵身后走出的时候,甚至转了转脖子。
那一刻,闻霄想起来銮爱天宫的失乐台里,那漆黑阴暗的殿宇角落,立着无数的柜子。柜子里的生肉散发着腐臭,昭示着每一代大王凄厉的结局。
闻霄忽然想明白了什么,抬手挡住又要冲上前的闻雾,“杀不死她的,难怪她敢只身前往。”
她深吸一口气,看着大王那张似悲似喜的面容,道:“既然大王神通广大,刀枪不入,那就……谈谈吧。”
大王似乎对这个结果很满意,舒心地笑了,“既然是我来看望闻卿,闻卿亦是个直爽之人,我就不绕弯子了。我要乌珠。”
闻霄道:“你要吞并乌珠?”
“吞并?我要乌珠——死。”
闻霄听到闻雾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大王道:“闻侯归京,想要天下归心,自然要与这些人划清界限。不然我凭什么相信你。这世上一人不能侍二主,你也是,天下人也是。谷宥和我,只能活下来一个。你带着谷宥的人头归京,乌珠群龙无首,我自会收拾他们,届时,我会赦免大堰等叛党的罪。”
闻霄心里的底气弱了几分。
这场仗打到现在,谁输谁赢难解难分,但大堰的杀手锏还未使出,飞云矢按兵不动,逐日大弩的情况她尚且不知。若是大王能够死而复生,她又能施什么样的妖术来赢得这场战争呢?
闻霄下意识回望云车,眼前是沙风滚滚,她什么也看不见。可她能想象到,里面受尽苦难的百姓,正趴在窗子上注视着他们。
他们吃了太多苦了,需要一个和平。
闻霄深深地合上了眼,再次抬眼望向大王的时候,她已然作出了决定。
“我只有一个问题。”
大王轻轻扬手,“闻卿问便是。”
闻霄道:“为了获得这些无上神力,您献祭了自己什么?”
大王愣了下,说:“为了我虔诚的信仰,我愿意为东君献上我的全部,我的前世今生,我的因果。”
“多谢大王为我解惑。”
闻霄说着,只是轻轻抖了抖衣袖,就像她曾无数次在大殿之上面见君侯那般,恭肃地躬身拱手,在祝煜和闻雾难以置信地目光下,深深拜了下去。
她把自己放得很低,足够虔诚,也足够卑微。
“臣——拜谢大王。”
风一点点缓和下来的时候,地上的细沙像是潺潺流水,从鞋靴边缘滑过,让人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漩涡洪流之中。
大王临行前,回眸看了祝煜一眼。
“祝煜,很多路都是自己选的。”
祝煜面若寒铁,“的确,很多路都是自己选的。”
大王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连同自己的随从,化作一缕黄沙消散在了空中。他们留下了一个人,这个人并没有随风飘散,他完好地站在原处。
他是大王留下的眼线,名叫曾圳,是个身材矮小留着小须子的男人。
闻霄疲惫地看了曾圳一眼,不知该说什么好,转身走上了云车。
所有人都用灼热的目光审视着她,这种感觉让闻霄觉得芒刺在背。
闻霄找了个冷清的角落坐下,就在这时,祝煜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你想干什么?”祝煜面色深沉,低声质问道:“你打算怎么给你的大王一个交代?你不站队,就是要与双方为敌!”
闻霄扯回了自己的手腕,“我不懂打仗,但我得摸清敌人的虚实。”
云车开始缓缓启动,因为燃料不足,几乎是一点点朝着前方蹭过去,像是奔驰在荒原的一条虚弱的大虫。
闻霄抬眼,斜睨着曾圳,“你还真有胆子跟上来?”
曾圳笑了笑,“我活着,才是闻大人最大的诚意。”
“你不怕我反悔杀了你?”
“就算赴死,也是为了东君,曾某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