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死抱着闻霄的腰,拿闻霄当保命的免死金牌,闻霄拨开他的头发一看,竟然是曾圳。
闻霄深深闭上了眼,无奈地回了句,“曾大人才是身形溜滑,无孔不入!”
她分明将这人安顿在兰氏的一间地窖里,门上挂了铁锁,不知道这人用了什么手段,这都能爬出来。
如今闹到谷宥面前,宰了他也没意义了,闻霄心里飞速过了一遍,抬手示意祝煜停手。
曾圳得到解脱,长舒一口气,跌坐在地上,脸上的汗水和泥,他拿袖子一把摸开,骂骂咧咧道:“好你个孬种,诡计多端,坑害好人……”
闻霄回嘴道:“这也没碍着曾大人顶着千难万险爬出来坑我啊。”
曾圳也不顾其他,跌跌撞撞起身,扑到个大臣的桌前举杯痛饮,吓得那大臣跌倒在地上。
这时候,他才彻底缓了过来,抖擞精神,朝周围看了一整圈,最后目光锁定在端坐在主位的谷宥身上。曾圳整个人变得不对劲起来,变得愤怒又兴奋,两手的中指食指互相掐着,像是在捏什么咒语。
祝煜立刻发觉了端倪,“捂住他的眼睛!”
士兵们刚要有所动作,曾圳整个人变得神色癫狂,笑得张牙舞爪,“闻霄!那贱人就在那,杀了她,带着她的头来见我!”
一时之间,宴席之上群臣哗然。
祝煜紧迫地望着闻霄,化作一个忠诚的兵卒,等待闻霄差遣。他见闻霄面色凝重,弯腰摸出藏在鞋靴里的一支箭矢,直直朝着谷宥走去。
士兵们想要去阻拦闻霄,却被祝煜拦住,尽管他们人多势众,祝煜的刀法却能四两拨千斤,一招一式都慢条斯理地纷纷拆挡下来。
闻霄大步走上前,箭矢像是只笔杆子,在她手里把玩着。谷宥的身形在眼前越来越近,闻霄的恨意和理智此消彼长。
“闻侯,真是好大一份见面礼。”
“大吗?不及你赠与我的这场戏。”闻霄笑了笑,箭矢横着抵在谷宥眼前,她眉眼如炬,坚毅地道:“为了君主殉炉的神话,谷大人真是用心良苦。”
谷宥的这盘棋,闻霄一直都知道,自己就是一枚子,和其他的棋子并无不同。只是她估摸错了自己踏入棋局的时间,也估摸错了谷宥为她亲笔撰写的跌宕起伏的悲惨人生,到底有多么狗血凄惨。
故事要从何说起呢?从一位惊才绝艳的青年才俊,成为了铸铜司御史起。
闻霄从不是那个最初选定的苦厄之人,闻缜才是。
他偏执,极端,疯狂,偏偏他又心怀仁爱,常怀善念,这样矛盾的人吸引了谷宥,谷宥没法不去想到自己的祖先。她与闻缜结识,为闻缜勾画了一个黑夜与白昼交替、再也没有流血与硝烟的世界。
于是闻缜毅然决然地离家,去随谷宥见了那些藏匿在地下的庞然大物——那是乌珠遗民代代呕心沥血所作的逐日大弓,遍布天下,竟有万余。
等有一日,万箭齐发,那不落的太阳,终会有坠落之日。
闻缜的美梦碎在玄鸟像上,也碎在自己的仁义上。他不愿取钟隅而代之,却想拉钟隅入伙。
石头一点点填满,躲在暗处的谷宥沉吟片刻,想起来大狱里面还有一个人,这个人看上去再普通不过,可她在牢狱之中经受了非人的折磨,求生的意志却从未消弭。
她像是一株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谷宥想,自己或许可以改写君主殉炉的神话了。
从此,闻家幺女的人生再也不归缘中仙人管,从她出狱开始,就榻入了一场为她量身定制的大戏。家破人亡,手足情薄,君臣相忌,病骨支离。
她得到了又失去,在患得患失中,把七种苦厄一一品尝了一遍。
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求不得,闻霄走过的每一步,都是乌珠人的痕迹。她被困在这场荒唐的戏码里,毅然赴死,又向死而生。没人在乎她的想法,也没人在乎她是否感到痛苦。
闻霄轻轻的垂眼,直面这一切的时候,比自己想的要更容易。她心里汹涌的怒海一点点平息,再次对谷宥开口的时候,已经不再去恨了。
她对谷宥耳语道:“是见面礼还是要了你性命的屠刀,全在谷大人一念之间。”
“你又凭何威胁我?”
“凭……曾圳大人的那双眼睛。”闻霄斜睨了发狂的曾圳一眼,“这双眼已经将如今的玉津看了个遍,我能将他带来,也能将他活着送出去。谷大人,敢赌吗?”
“那你又该怎么向李芜解释,我还活着呢?”
闻霄莞尔一笑,朝曾圳吆喝了一声,“喂,曾大人,看这里!”
话了,她下手阴狠,直直把箭矢插在谷宥的胸口。
谷宥呕出口血,难以置信地倒在了地上。
而宴席中央的祝煜,握着烛台,给了曾圳力道十足的一下。
宴席陷入诡异的安静,只要乐人仍在坚持弹着,指法混乱,连错了几个音。
叶琳感到窒息,颤抖着赶到谷宥的身旁,“大人,大人!”
谷宥僵了下,在叶琳怀里虚弱地睁开双眼,“闻侯,下死手啊。”
她笑了笑,对侍人勾勾手,耳语了几句。不一会,侍人捧着漆红盘子跪伏在闻霄面前,盘上盖了块红布,穗子随风摇曳。
闻霄掀开红布,在场的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那是一尊玉符,符身晶莹通透,石块难得的宝玉,在太阳下甚至散发着斑斓的流光。它被雕刻成一只彩鸟,象征着来自大寒山的铸铜人闻氏一族与缘中仙人紧密的链接。
祝煜的刀支在地上,单膝跪地,垂首高呼,“闻侯不朽!”
群臣犹豫着,还是跪了下去,随祝煜一同高呼。
闻霄想,还有谁比自己更适合这个位置呢?不会再有了。她领了这声“不朽”,感受着自己的野心如野草般疯长。
自此,闻氏封侯,不受命于天,也不受任何人的赏。她自己为自己题字“定堰”,与乌珠君侯谷氏并肩而坐。
这天下大势,又该重新分个清白明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