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熙宫,傍晚
刚沐浴完,檬檬给她擦头发:“公主,找人和亲是最简易的法子,公主为何不赞同?”
元容坐在床上,闭着眼睛:“这一次妥协,就会有下一次,下下次,变本加厉,繁荫不会感激,只会觉得相润果然好欺负。”
檬檬:“这次繁荫突然派使臣来,会不会是发现落落的事了?”
元容睁眼:“那不重要,豺狼看中了你这个肥羊,你是被杀死的,还是自己撞死的,有什么区别?”
檬檬:“这倒也是,两国之间向来是实力说话。可若不给粮,也不和亲,万一繁荫真发兵攻打怎么办?”
元容唇角勾起轻浅的笑意:“繁荫若真打算战,就不会派使臣来了。”
早就带着骑兵攻城,还在这费什么嘴皮子?
一定是乌南城之失对繁荫打击太大,繁荫怕东照乘胜追击,对他们穷追猛打。
再加上近几年连续和东照交战,繁荫国库空虚,钱粮短缺,没法打下去了。
所以,他们急需和相润联姻,让东照认为,两国已经联盟,这样东照会心生忌惮,不再追着繁荫不放。
当然若能从相润抢到粮食更好。
“他们要的是相润与繁荫交好的态度,以及粮食。”元容拿起旁边盘上点心,咬了一口。
只是不给粮,不和亲,怎样才能打发走熊广?
檬檬帮她梳着头发:“他们简直是一群强盗,打了败仗还不安分,还来要挟公主。”
元容叹气:“就是,太可恨了。”
七天后
元容与熊广就回礼一事仍未达成一致。
元容坚决不给粮不和亲,赠以其他礼物。
熊广声称只接受粮食及和亲,不然无法回机枢城复命。
局势僵持不下。
元容躺在软榻上,枕着胳膊沉思。
要怎么办?繁荫的底线在哪里?
粮食绝对不行,不能养虎为患。可女子和亲也绝对不行。以女子换和平,那她花钱养那么多军队有什么用?
这时檬檬突然一脸愤恐地冲进来,还摔了一跤:
“公主,不好了。公主…啊…”
“慢点,什么事如此着急?”元容从榻上坐起。
檬檬跑到她身边,呼吸仍然急促:
“据礼部的人来信,柴固已经给熊广回了正式的盟书。
里面说…说永昭长公主会亲自前往繁荫和亲,盟书上还有陛下的印章。”
什么?柴固岂敢?
元容一下站起,将手里拿的串珠扯碎。
檬檬扶着她:“这柴固是右相的人。
而且仆俾刚问过侍女,右相近几日频繁出入乾济宫,与陛下密谈。
背后恐怕是右相和…陛下的授意。”
极度的愤怒直冲脑门,元容眼前一黑,片刻后才逐渐恢复清明:“阿度?竟然有他?”
右相魏斯会对付她不奇怪,她重用颜征,压制世家,魏斯作为世家门阀一派的党首,早就不满她触动他们的利益。
如今趁着繁荫来使,想直接釜底抽薪,将她逼离相润。所以他先鼓动之后的主子元度,得到首肯后,便派柴固瞒着她直接下盟书。
只是阿度,她一母同胞,从小亲密无间的弟弟,竟然就这样把她卖了?
檬檬扶她在椅子上坐下:“陛下他,怎能做出这样的事?公主全心全意待他,他怎能…”
元容手脚冰凉,心脏处绞痛。
不过现在不是愤怒的时候,得先解决问题。
“檬檬,先不说他,立刻宣柴固进宫。”
“是”
两个时辰后,夜幕降临
檬檬:“内侍来报,柴固在家中畏罪自杀。”
元容一听,立刻将手中茶杯摔在地上:“好个柴固,还知道自己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连见本宫的胆量都没有?”
元容看向檬檬:“命人拟旨,柴固以下犯上、藐视皇威、勾结敌国,判满门抄斩,即刻执行。”
檬檬:“是”
既然他柴固不考虑家人,做出此等大逆之举,那她就成全他。
只是接下来该如何处理?
元容移到床上,用被子将自己裹紧,才感觉暖和一点。
写好的盟书要是撤回,一定会激怒繁荫,盛怒之下的桓统会做出什么?
粮食不多了,还被戏弄,会不会选择决一死战?有几分可能?
按理,繁荫粮草不多,应谨慎用兵,但对方假如想的是拼着最后一口气,举兵入侵,抢到粮食才肯罢休呢?
尤其是在被激怒,失去理智的情况下,要和相润拼个你死我活怎么办?
倘若真到战的地步,她的破云弩和军队能将城池守到几时?
其实桓统不一定会赌那么大,真战的话,相润也不是没优势。
东照和繁荫交战多年,已是死敌,繁荫一旦入侵相润,东照很有可能趁机从后偷袭繁荫本土,那繁荫军队只能回援。
届时又是东照和繁荫的攻守战,相润的危机自然解除。
但她留下来,需面临更加棘手的问题。
魏斯和元度。
魏斯此番行事如此激险,直接撕破脸,必有许多后手来对付她,目的是把她拉下摄政的位置。
还有元度…姐弟间争权猜忌必不可免,这不是她想看到的。
若她选择离开…元容有了决定。
第二日一大早
元容就去了乾济宫。
元度一身青金色龙袍,正在桌边用早膳,见到她来,手一抖,筷子夹的菜掉进碗里。
他放下筷子,站起迎她,如往常般温切:“皇姐怎么来了?”
元容没说话,只仰头看着他的眼睛。
元度已经比她高一个头有余,脸上轮廓分明,完全褪去了少年的青涩,眼睛里浅浅浮着她的倒影,瞳孔深处是暗不见底的幽渊。
他果然长大了,长成了自己不认识的模样。
她的皇弟,以前的阿度,消失了。
元度侧脸避开她的眼神:“皇姐怎么不说话?”
元容唇角扯出一抹笑意:“我只是不知道要说什么?我没想过,有一天,阿度会联合外人,送皇姐去和亲。”
元度闻言,转头直视她,嘴唇翕张,似要解释却又无从辩驳的样子。
片刻后,元度眼神一厉,声音激烈:
“皇姐就没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吗?
朕已经十六,皇姐却迟迟不还政于朕,又是重用外戚,又是培养女官。
群臣百姓只知有摄政长公主,不知有朕。
皇姐想要干什么?夺弟弟的位吗?”
“阿度!你竟这样想我?”元容眼泪顿时溢出眼眶:“四年前,地方有元决起兵造反,朝廷有左右相争权夺利,而你又年幼,我站出来难道是错的?”
其实她不是没想过皇位。都是皇嗣,元度能力远不如她,皇帝这个位置,她会做得更好,所以为什么不能是她?
可她到底还是狠不下心,对付从小看到大、依赖她听她话、那么乖巧的同胞弟弟。
心软,就是她输给元度,让自己身处被动的原因。
且她一旦离开,可以想到,魏斯必会在元度的支持下对付颜征,推翻以往实行的政策,那时朝堂又是一番大洗牌。
所以她要利用元度仅剩的亲情,改变他的态度。
元度看她哭了,声音低下几分:
“朕感激皇姐的付出。
可今时不同往日,朕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不需要皇姐的帮忙。
再说,皇姐为何要让外戚掌兵,还开女子科举,培养这么多自己的势力,想做什么?”
元容失望地摇着头,后退几步:
“你觉得我让谢绎表兄统领禁军,让女子可以从政,全都是为了我自己?”
“难道不是吗?外戚掌权向来是王朝大忌。”元度甩了下袖子,头颈微微仰起。
非白即黑,一味排斥,真是幼稚的想法。
元容恢复冷静:“外戚是大忌,宦官不是?世家不是?结党营私的官员不是?都不用,谁给你管理国家?”
元度抿着嘴唇不说话。
“阿度,任何势力,没有绝对好坏之分。
能为你所用时便是好,阻碍威胁你时才是不好。
而你要做的,是如何让他们最大程度为你做事,同时最小程度以权谋私。”
元容走到殿内悬挂的相润地图前,凝视着地图,负手于后:
“要定国,用世家。
世家手里掌握着大量的资源,要拉拢他们获得资源,同时防备他们上下垄断。
要安民,用官吏。
官吏是政策的执行者,要有完善的制度,保证政策如实准确执行,同时要奖罚分明,严限腐败。
要集权,用制衡。
用谁办事,谁就会有权力。为了防止他们影响皇权,就要从中分化,平衡势力,并适当采用外戚、宦官、或其他私属机构等亲信来牵制。
这,就是帝王之术。”
实际上,帝王还需要一点,足够冷酷无情。不过这一点元度已然具有了,倒是她自己没做到。
元度跟到她身后:“皇姐,为什么要跟朕说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