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馀凉这临时瞎编出来的理由听着还挺有道理,然而他说话前片刻的犹豫与挣扎被花道人敏锐地捕捉到了,花道人认为自己看出了端倪,道:“你们行过拜师大礼没有?”
雨馀凉回想起将爷爷雨休葬下后,在雨休墓前,他确实是朝姬花青下跪磕头求其收自己为徒过的,这是二人相处过程中最接近行拜师大礼的一幕了。但那场面并不庄重正式,旁边没有焚香,只有大雨和泥泞,他是临时起意,姬花青也没有答应。
再之后姬花青虽同意教他武功,却也明说她不会将他当做自己的徒弟,二人不必是师徒,拜师大礼自然也就不用行。
雨馀凉道:“没有。”
花道人像是得到确认了一般,嘴微张,无声地发出了“哦”这个音节,他的头缓缓点了数下,道:“花青素来不爱与人交往,以往在教中时,教里派给她的任务通常都是她一个人去完成,教主想给她增派帮手她都说不必。更别说没任务时教里其他人约她下山去镇上喝酒,这么多年来她也就答应过两三次吧。平时她都窝在自己的住处,不是看书就是研究武功招式,十天半月都不出门。这种连着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见人,也不与任何人说话的生活,她反而过得习惯。”
郗鸿杳也慨叹道:“没错,独狼一头。”
雨馀凉听他们这么说也是暗暗心惊,他虽然之前有察觉到姬花青性格中有孤僻的一面,不爱与人交游,却没想到到了如此极端的地步,毕竟姬花青跟他在一起时,倒没有表现出特别内向的样子。
花道人看着雨馀凉,道:“所以你竟能让你那花青前辈自愿跟你同行这么久,是真的很有本事。你老实回答我——”他略微压低了嗓子,“师徒名分什么的,真不是你们增加情趣的玩法么?”
雨馀凉差点一口茶喷出来。
覃七霄一脸不忍直视地看向花道人,道:“我真是受不了你了,你要不要听听看自己在说什么?”且不说花道人这话实在是有些惊世骇俗,有一点覃七霄是知道的,雨馀凉有意思的是鱼晚衣,又怎会跟姬花青有什么?
尹敕、郗鸿杳等其他在场的玄同教之人脸上也现出跟覃七霄差不多的表情。尹敕清了下嗓子,道:“花老道,能不能别把你秦楼楚馆那套东西带到这来? ”
花道人道:“秦楼楚馆怎么啦?”他突然想起这是在呼延酬家的院子里,呼延酬家中还有娇妻幼女,虽然他向来根本没觉得这些有啥,却也还是收敛了声音,“外面很多地方玩的花样,比秦楼楚馆还大胆呢。真不知你们为什么要避讳聊这些本身就存在的东西。你们仔细想想,花青那种性子的人,却能忍受与另一个人日日相对这么长的时间,偏偏这郎君模样还如此俊俏,真的不是因为二人之间……有特殊的关系吗?”
在场之人都沉默了,连从一开始就默默喝茶没有加入谈话的雷心主,此刻也慢慢将茶杯放了下来。
花道人的推测,别说,倒还真的有理有据。
郗鸿杳道:“难道就因为这个原因,花青连自己的本性都能违背?”
花道人道:“情色欲可是能激发出人巨大的潜能。甚至可以说,人的所有行动在根源上都由这东西驱使,情欲,色欲……爱欲。”
覃七霄道:“我不这么认为。”他将袖子挽起,握拳道:“生命在于将自己修炼成天下第一强者!”
花道人道:“去,小孩子插什么口,你现在还是个小屁孩,能懂得什么?”
覃七霄嘁了一声道:“我不懂你就懂了?师徒名分跟……什么什么玩法又有什么关了?我看你就是在那乱说一气。”
花道人道:“小鬼头,说你不懂你就真还不懂,就是要在师徒这层关系下干点什么才更加刺激,你要不要想象一下有一天跟自己师父产生了不寻常的关系?”
覃七霄突然明白过来了什么,并且不知是不是真的想到了自己的师父,他本是个厚脸皮的人,此刻却满脸通红。
雨馀凉见这群人越说越过分,偏偏自己连插口的机会都没有,正当邬襄开口对花道人说“行了,小孩子都被你教坏了”时,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你们在说什么?”
众人回头看去,只见姬花青和呼延酬站在众人身后。
花道人清了两声嗓子,雨馀凉觉得刚才的话还是不要让姬花青知道比较好,郗鸿杳赶紧说起了正事:“呼延左使,花青,你们的事谈完了?”
呼延酬道:“嗯。”
郗鸿杳道:“那么一会就要辛苦左使跟我们商讨我教的事了。”她看向雷心主,“今天心主也来了,有什么事他在场后续交接都要方便些。”雷心主是康忱守最为倚重信赖的副手,是玄同教主跟前的红人。
朱镜离从众人旁边走过,只见她挎着一个篮子,道:“诸位朋友今天中午就留在这吃饭,等吃完饭后再商议正事。我再去买些菜回来。”
郗鸿杳等玄同教之人皆对朱镜离道:“多有叨扰。”
覃七霄因为方才花道人说的话此刻还没完全缓过来,而花道人早已溜了,覃七霄看着来到自己面前的姬花青,道:“花……花青姐,你还是把头发放下来好看。”
甯元元道:“要你在这评头论足!”
姬花青道:“元元,没关系。”她将头一侧, “我也觉得我将头发放下来好看,但天实在是太热了。”
在朱镜离回来前,玄同教众人聊天的聊天,闲逛的闲逛,姬花青本来打算走,也被冉苏眉留下闲聊。
冉苏眉道:“青青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
姬花青道:“……没有。”他不是现世的人,她想。
姬花青看向冉苏眉,“怎么突然问这个?”
冉苏眉道:“就是觉得你离教这么多年,一个人在外漂泊,会不会感到孤独?”
姬花青笑了,道:“我自己跟自己在一起,永远都不会感到孤独,你还不知道我吗?你呢,你跟邬襄如何?”
冉苏眉低下头,微笑道:“我跟他一直都那样。安安稳稳,平平淡淡,有时也会有一些很开心的事。”
姬花青道:“那再好不过。”
冉苏眉看向前方,她目光所及之处,呼延酬正跟女儿兰烟玩游戏。冉苏眉道:“你会想要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吗?”
姬花青脸上的笑容稍微敛去了一些,她道:“命运诡谲难测,孩子的成长过程也是如此。孩子与孩子是不同的,用同样方式去对待孩子,去教孩子,有的孩子长成了父母想要的样子,有的孩子却叫人心碎。”我就是后一种孩子,她想,我带给我母亲的只有深深的失望。“你永远不知道自己抽中的是个怎样的孩子,你永远不知道孩子会长成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没有勇气做一个孩子的娘,姬花青想。
晚上姬花青和呼延酬又来到那水匪营寨附近的高地上,“朱家的那些宝贝纸张就放在那?”姬花青问,她的目光落在营寨最里端的一座屋子上。
呼延酬道:“大厅后面那座屋子,门口有四个人守着的那个。”
姬花青凝目细视,门口守着的虽只有四个人,但从各个方向巡逻经过那处的水匪络绎不绝。巡逻的水匪可能从四面八方任意一个方向出现,甚至会出现两队甚至更多巡逻水匪差不多同时出现在那的情况。
这巡逻布局犹如一张密集的渔网,想要悄无声息地潜入进去的确是不可能之事,姬花青不禁感叹出声:“真是夸张啊……”
呼延酬道:“不是说了他们不是一般的水匪了吗,大姐。”
“大姐”两个字刚出口,姬花青就转头看向呼延酬。
跟呼延酬待在一起就像走在坑坑洼洼的路面上,你不知道什么时候脚就被崴一下,明明前一刻还一切正常。
不过也只是崴一下,没有断胳膊断腿什么的。况且,姬花青一想到只要做成了这件事,或许很快就能拿到金玉霜,她心中竟漫上一股难以自抑的兴奋。
于是她什么也没说,又将目光从呼延酬身上移开了,转而看向匪寨。
呼延酬看到姬花青眼中倒映着下方寨中的火光,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竟觉得这橘黄色的亮光是源自姬花青自己内心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