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哈尔同宋妤竹讲话时,是端着高高在上的姿态。
可轮到顾立时,却自甘放下身段,态度谦卑有利,笑容得当,令人不忍拒绝他的好意。
宋妤竹看透了一切,不免哂笑道:“完颜大人先别急着宴请宾客,今日之事若是想敷衍、含糊过去,我定是会忍不住扰乱驿馆上下,闹得人人鸡犬不宁。”
“你就说说,此事到底该怎么办吧?!”
顾立亦随之出声附和道:“我视元姑娘为异性兄妹,今日她却遭受无妄之灾,这酒怒顾某饮不下!”
完颜哈尔脸上的笑容维持不住了,瞥向身旁被死死按住的乌尔赤力,眼里充满了谴责与不满。
乌尔赤力狼狈地垂下头,始终一言不发,不敢反驳一句。
“事到如今,鄙人再替这孽障解释,也终究对元姑娘已造成了伤害,在此……”
完颜哈尔朝元灵秀弓下身躯,行礼作揖道:“给元姑娘赔个不是,还请元姑娘看在两国和平往来的面子上,能饶恕乌尔赤力的罪行。”
“今日之事,鄙人愿以身家性命起誓,绝不会传出半点流言,损害元姑娘清白的名声。并且,鄙人保证,真国与靖国和亲一事,绝不会涉及到元姑娘,如此……可好?”
完颜哈尔话是对元灵秀所说,实际确是望向顾立,细心观察他的反应。
仿佛说了一遭,全是看在顾立的面子上才勉为其难甩出道歉与承诺。
元灵秀却不乐意,反问道:“那郡主呢?方才乌尔赤力口口声声要郡主和亲,此事皆因我而起,我怎可一人独善其身?!”
宋妤竹闻言拉了拉元灵秀的衣袖,同样不赞成她的话:“灵姐姐,不可。”
方才见到完颜哈尔躬身致歉,已令宋妤竹感到无比意外,甚至灵姐姐还没有了和亲的顾虑……
要知道完颜哈尔是怎样的人?是史书记载在册的英雄人物,短短三年的时间,率领女真一半兵力一举攻下燕云十六州,紧接着以一日千里的风速直入靖京。
所到之处,寸草不生,烽烟四起,鬼哭狼嚎,全无抵抗之力。
没有人见识过完颜哈尔所向披靡,人人顺从的局面,除了宋妤竹……
“入靖京以来,在下听闻郡主与顾将军不少风流往事,男才女貌,男未婚,女未嫁。我真国又怎是那种卑鄙小人,夺君子所好,更何况是顾将军心悦之人呢?”
完颜哈尔可谓是给尽顾立脸面。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顾立纵使待完颜哈尔有多么疏离与不喜,此刻亦双手抱拳,礼仪周全道谢:“如此,便谢过完颜大人的好意了。”
“既然事情已了结,我等就不再叨扰完颜大人了……”顾立示意陆二放开乌尔赤力,让宋妤竹与元灵秀走在前头,自己则留在最后。
不料,还未步至门边。
身后完颜哈尔便喊住他道:“顾将军不想得知今日之事幕后主使是谁吗?重点不在元姑娘,而是挟持元姑娘引来郡主入局。”
顾立脚步一顿,又闻见后方之人说:“顾将军若是感兴趣,不妨留下来尝尝鄙人自真国带来的烈酒,顺道瞧瞧证据,如何?”
另一边。
宋妤竹与元灵秀缓缓走出驿馆,却迟迟未见顾立跟随而来。
此时道上已无行人,放眼望去四周皆是宋妤竹的手下,团团将两人包围起来,挡得水泄不通,令人不敢轻易靠近。
宋妤竹问陆二道:“顾暨白呢?”
陆二颇为无奈:“方才属下进去,顾大人说完颜哈尔备了酒席,要留下来与他宴饮。”
“什么?他是疯了吗?!”宋妤竹蹙眉,转身欲再进入,却被陆二拦下了。
“使臣邀他宴饮也敢赴宴?他是生怕朝臣对他的猜忌还不够多吗?!简直是胡闹,让开!”
陆二赶忙张开双臂,再次拦住她,“少主。您别着急,顾大人唤属下同您说,他自有分寸,晚点会前往长公主府亲自与您解释。”
“顾大人还说,元姑娘今日受惊颇多,让您快些送元姑娘回去吧,莫要耽搁了。”
宋妤竹:“……”
那种气打不出一处来的憋闷又浮现上来,每每面对顾立时,她总深感无力。
最终又不得不妥协。
她倒是要看看,顾立究竟要如何解释解释?!
—
“郡主,时候不早,该歇息了……”
小月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两只手还不忘交替画圈给宋妤竹研磨出墨水来,迷迷糊糊地念叨道。
“今已入夜,就算顾大人有心赶来,也不合时宜呀。再说顾大人是礼数周全的正人君子,万万做不出夜访长公主府这样无礼之事……”
“即便顾大人同郡主说过要晚些来访,也不曾唤人来告知一声,想必是为某事耽搁晚了,怕打扰郡主才……”
小月话说到一半停顿下,悄悄瞥了一眼郡主的神色。
只见郡主气定神闲地敲打着算盘,面无表情地查看酒楼的账目,好似等了一夜迟迟不见来客的人不似她一般。
若不是观察到郡主算错了好几遍账目,她还以为郡主果真如外表表现得那般淡定从容,无波无澜,耐心十足。
……郡主此刻像极了平日里所见到的顾大人。
小月在心里暗自腹诽道。
宋妤竹终于算清了所有账目,合上后起身洗漱,对小月所言不置一词,倒不是默认了她的说法,反而是表现得同寻常作息一般,该作甚就作甚。
顾立是谁?!
——她根本就不认识这种不守信用、嘴上说得好听实际却在哄骗的小人!!
她叫顾立来作甚???
不就是为了多寻一个帮手,万一出事了,还有他在后边顶上。
结果可倒好了。
帮手是来了,还热热闹闹地陪那群始作俑者喝酒撒欢,饮酒作乐,丝竹歌舞美人在伴。
要不是有陆二一直盯着,将醉倒的他送回府去,指不定停留在驿馆彻夜不归。
宋妤竹在睡梦中仍气得不行,脚丫子连连砸了砸身下的床塌,藏在厚厚床褥下的木板发出“咚咚”响声。
而后感到身心俱疲,几乎是一秒钟的时间,又沉沉睡去。
与此同时,一道玄色身影随风潜入夜色,悄无声息行走在长公主府内。
他避开所有护卫,穿过曾走过的正堂,直入后院主人寝室。
清冷的月色倾泻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
只见他微微偏过头,正正撞上了月光,那双甚是好看的眼眸折射出光芒,波光粼粼,宛如水光荡漾。
此人正是顾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