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手头有多少存款?”
英见画的直白惊到了时宇潇,他微微睁大双眼,“咋了这是,查户口啊?”
“我在跟你说正经事!”
时宇潇心虚得根本不敢和他对视:“你不是知道么……我拆东墙补西墙的信用卡和花呗……”
英见画不作声,就这么盯到时宇潇冒冷汗,半晌才开口,“欠多少?”
“这我哪知道……”
伸手。
“啥?”
“手机。”
递到英见画手上时,时宇潇感觉自己半边身子都在哆嗦。
“解锁。”
“噢……”
之后便是两人一起整理各种卡债,明明已是深秋,时宇潇额头冷汗却越冒越多,最终得出的数字更是令他两眼一黑——
96578.36
单位是人民币元。
“时宇潇,别的行业别的人,我不清楚,但你的收入水平,我还是知道的。”
因为被解雇,时宇潇已经很久没见到这样认真的英见画了。
他没有如他所想那样,开启一段长篇大论,而是视线落在别处,作思考状,不经意间还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
看到那一闪而过的红润舌尖,时宇潇心里又开始痒痒的,他别过头。
“你还年轻,得为自己以后考虑。”
英见画思忖再三的结论和自己想的大差不离,时宇潇一副“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的表情,将早就打好的腹稿一股脑地倾倒而出:
“我这种人哪还有什么以后,活一天算一天呗。不是有句话么,明天和意外不知道哪一个先来,万一我哪天突然就噶了——”
“瞎说八道什么!”英见画生气地推他。
“哈哈,我是认真的。英见画,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但你不是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对不对?生命很脆弱的,说没就没了。”
时宇潇一边说,一边把腿搁上床,盘腿正对英见画坐着,认认真真和他掰手指讲道理:
“我存钱、买房,还房贷,万一哪天人没了,银行来把房子收走,我又得到了什么?一砖一瓦都带不走。你知道吗,要是进了医院,连给我签字的人都没有——因为我所有的亲属,要么已经死了,要么当我不存在,是死是活他们根本不关心!”
英见画急着想打断,但时宇潇并不理会。
“你们和我不一样,你们有父母,有家,哪怕有一天真的犯浑不想活,为了他们还会坚持。可我不一样啊!我是棵没有根的树,指不定哪天就给风刮倒了。到时候你们把我劈了,还能拿去当柴火烧,哈哈!”
时宇潇笑得坦荡磊落,活似一个参透了红尘的修行客,但英见画鼻子发酸,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别这么严肃嘛,看看你,眉头都拧出川字纹了。”
时宇潇用手指轻揉英见画的眉心,“别皱了,要真留下痕迹,拍照不好看,而且你不知道修图多麻烦!”
大概是被自己照顾了两天,加上人在生病时或多或少要脆弱一点,英见画才会开口劝他为自己以后考虑吧。
他是为自己好,可是,那又怎样?
“你说的是对的,但不适合我这样的人,因为我没有明天。”
说完,时宇潇淡然一笑,指了指自己颈动脉附近那道长长的伤疤,“呐,我曾经寻死的证明。”
倏然间,那人像被激怒一般,伸手用力揪起他的衣领,眼睛里迸射出愤怒的火焰!
“你是不是脑子有病!!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有多少人重病,残疾,甚至……甚至遭受过难以想象的痛苦,也要拼死从地狱里挣扎出来,而你还,还——咳咳!!”
本来已经好转许多的英见画又开始剧烈咳嗽。他捂住嘴和胸口,咳得撕心裂肺。
“英见画,英见画!”
时宇潇这时慌了,他哪知英见画的反应会如此强烈。
他耐心地给英见画顺着背,直到他终于平复。那双咳得泛上生理泪水的、水汪汪的眼睛死死盯住他,美则美矣,时宇潇却心里发毛。
心一乱,人就容易口不择言,时宇潇佯装气恼,手臂却一把将人揽进怀里,“我不存钱不买房,你这么激动干嘛,你是我老婆?嗯?”
“你——咳……咳咳……”
见他这副恼火又狼狈的模样,时宇潇心里烦乱得很。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这才不情不愿地开口:
“骗你的!我没寻死……”
听到这话,英见画猝然抬头,他半张着嘴喘气,一副虚弱到随时有可能昏过去的模样,以至于他的拳头一下一下落到身上时,时宇潇都觉得不痛不痒。
一开始,他还放任英见画捶,可后来就有些烦了。他轻而易举就制住了病弱的英见画,双手牢牢摁住他的手腕。
“你发什么疯,嗯?发什么疯!”
折腾这么一出,英见画随意束起的头发早已散乱,几缕发丝凌乱地贴着脸颊,被轻易压制下的眼神透出一抹哀怨。
如此美人被制服在自己床上,光是想想,时宇潇体内那把邪火“蹭”地蹿腾起来。
两人肌肤相接的部分越发灼热,他抬起一只手捏住英见画的下巴,迫使他抬头面朝自己。
“睡了我的床,就真把自己当我老婆啦?还想管我怎么花钱怎么活?嗯?”
英见画虽然状态不好,但毕竟是个男人,有那么两次差点被他挣脱。时宇潇于是利落地用膝盖压上英见画的腿,他就再也没有动弹的余地了。
“是不是被我的追求又不好意思答应?没关系,反正现在没有别人,想说什么想做什么,都方便得很!”
时宇潇特意加重了“做”这个字,他就是想看英见画又羞又恼、看他那双动人的眼眸被水汽覆盖,甚至有可能委屈巴巴地落下珍珠泪。
然而,英见画却如同被按了开关,一瞬间褪去所有力气。
他没有哭,没有闹,也不再挣扎,而是定定地,深深地,直勾勾地望向时宇潇的眼眸深处。
时宇潇竟被这样的眼神看痴了,呆呆陷进去而无法自拔。
英见画……见画。
他父母可真会取名啊,公子应见画中。
“你……其实就是想和我上床,是吗?”
“……?”
时宇潇还怔愣在英见画的美貌里,一时没明白他说的话。
良久,英见画垂下头,发出一声嗤笑。
其中嘲笑的意味将时宇潇唤醒,他这才恍然自己玩笑开过了头,赶忙撤力又后退。
“不是不是,我开玩笑的!我耍你呢!”
几缕长发自然垂落,在英见画脸庞投下阴影,掩盖了他一半的表情。
“我,我对你是认真的,你相信我……”
一股莫名的情愫突然漫上心头,时宇潇感觉心跳加速,仿佛真的在为英见画而蓬勃跳动。
他居然下意识想拉过英见画的手,贴在自己胸膛!
这个想法太疯狂了……绝对突破二人的真实关系——死对头,同事,上下级,还有一个人试图通过另一个人寻找线索的关系……
心越跳越快,屋子静得落针可闻,时宇潇心想,必须做点什么,否则英见画一定能听到他越发慌乱的心跳!
“你看看,英见画,你快看看呢!”
时宇潇将手机银行界面展示给他,“喏,你发我的离职赔偿,一到手我就还卡债了,一分没乱花,还有其他地方的工资,我找找……”
他把还款数目一项一项翻给英见画看,“已经还了两三万,以后我每个月拿到工资划出一部分用作日常开销,同时节省不必要的开支,然后把APP上的信用卡全部解绑,其他收入全部拿来还卡债。这样慢慢还,很快就能还清的!”
他认真地对上英见画的眼睛,语气柔和但坚定,仿佛在做承诺:
“我说了要追你,就要让你看到我的改变,而且是好的改变。英见画,我物质条件上确实不如其他人,所以只能给你看我的决心,希望你……希望你相信我,我会变成更好的人,争取有一天……能……堂堂正正地站在你身边……”
时宇潇感觉自己都快哭了。
他何曾如此真诚地“追求”过别人!向他人作这般真情告白啊!
这番肺腑之言下,英见画除了眨眼,表情没有其他任何变化。
他放下长发,同时偏过头去,可时宇潇分明清楚地看到,他的双颊逐渐泛上红晕。垂眸的动作隐藏了他的眼神,但如蝶翼般颤动的眼睫毛暴露了他的心绪波动——
不是吧!不是吧!
他来真的啊!
可是自己……难道就是假的吗?
这是英见画在他家的最后一夜,明天一早,他就会准时离开。
时宇潇心里突然生出巨大不舍,他无措地挠头、左顾右盼,就像在寻找游戏里能够延长时间的道具。
“英见画,你,你……”
英见画抬眼看他。
他回家以后,这里就只剩自己一个人,没人做好饭等他回家,没人和他拌嘴扯皮,只有时宇潇形单影只地、寂寞地留在这里。
“你别走!你留下来……我们再睡一觉,睡一觉!好吗!”
英见画的眼睛睁圆了。
“时宇潇你有毒吧!!——”
一个枕头呼到脸上,把时宇潇的辩解也堵得七七八八。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扑上去紧紧抱住英见画。
“我想你多待几天!不想和你分开!我就是舍不得你……舍不得你走!”
英见画挣扎着扭动身体,大声反击:“我真是个傻X!居然相信你对我有真心!时宇潇你太无耻了!”
“我该死!说错话了祖宗!哎呀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脱口而出就是睡觉……”
“暴露本性了而已!”英见画终于从时宇潇的怀抱挣脱,一双眼睛气得泛红,嫣红的嘴唇半张着喘气,整个人像被火烤过一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时宇潇被他这副模样吓得双手合十,高高举过头顶。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又被他搞砸了!
经此一闹,万一英见画将他彻底打成狂徒,那他就再没有机会获取线索,更别提揭开父母当年死亡的真相!
可英见画已经起身下床收拾东西,进卫生间把衣服换好,任凭时宇潇如何挽留都没用。
他换好鞋,留下一句“衣服丢在洗衣机里,劳烦你洗一下。这两天谢谢你照顾我,再见。”,就头也不回地开门走了。
楼道里的脚步声精准地踩在时宇潇每一个心跳上,他听着脚步声逐渐消失,失了神一样,脚步虚浮地走回卧室。
时宇潇突然毫无预兆地打了个哆嗦,原来是刚才急出的汗凉透了。他这才感觉到,家里好冷,身上每一个毛孔都凉飕飕的。
英见画到底有什么魔力?为什么他一走,屋子立刻变得冷清又空荡,连呼吸都清晰可闻。
机械地环视了一圈卧室,时宇潇扑倒在床,脸埋进英见画睡过的枕头。他深深吸气,捕捉到一丝不属于自己的香气。
那是英见画唯一留给他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