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睡到自然醒,一睁眼,时宇潇明显感觉眼睛酸胀,脑袋昏沉。
昨夜他抱着英见画嚎了半宿,现下喉咙也有些干涩刺痒。太难了,时宇潇心想,而且肯定吵到了英见画爸爸休息,他这一晚上闹得什么事儿啊!
不过,还好他在意识彻底抽离之前,和英见画说想自己一个人好好睡一觉,英见画便动作温柔地把他放倒,为他掖紧被角,然后转身出去。
时宇潇终于安心地松懈最后一丝意识,沉入无边的虚空之中。
他不是不想穿越过去找线索,只是同一晚上经不起第二次刺激。反正以后还有机会,来日方长。
今天时宇潇正好休病假休息,他一觉醒来已是下午一点。为了等他醒,英利群一直没做饭,搞得时宇潇愧疚不已,忙说要带他下馆子。
英利群把他带到家附近一家东北菜馆,说这是英见画和他妈妈最爱吃的一家店。
“画画喜欢吃他们家的锅包肉和拔丝地瓜,得亏咱们过了饭点才来,否则别说座位,连门口都站不下。”
时宇潇环视一圈,这店不大,工作日下午两点都几乎坐满,说明口味确实没得挑。
“以前红霞,噢,就是画画妈妈,她工作忙,总加班,所以我经常一下班就来打包她爱吃的菜,这样她回家再晚,都能吃到爱吃的菜,哈哈~~”
忆起往事,英利群满脸幸福,仿佛一家三口团圆的日子就在昨日。
与英见画父子相处越多,时宇潇就越是理解,为何英见画永远一副底气十足,甚至无法无天的派头。相爱的父母,和谐的家庭,源源不断的支持和鼓励,再加上他的容貌才学,他不骄傲谁骄傲?
菜上齐了,叔侄俩以茶代酒,先碰一杯。时宇潇明显感觉到,英利群对他尤为喜爱,提了好几回有他和周亦在儿子身边,自己有多么放心。
不知怎的,时宇潇脱口而出道:
“叔叔,英见画他条件这么好,又有许多人喜欢,您着急他的个人问题吗?”
英利群刚给他碗里夹了最大的一块锅包肉,闻言,先是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接着止不住地放声大笑起来。
时宇潇生怕这话说得欠妥,于是筷子也不敢动。
“你们年轻人啊,最反感长辈催婚催生,我们这些老家伙都知道的,所以不会在你们面前提。小宇,别愣着,赶紧吃呀!”
时宇潇这才动筷。
“其实,我的目的,只想看到画画过得幸福,至于他找谁过,找不找,都是方法,不是目的。如果遇着了合适的对象,就在一起,如果一时没遇上,自己过,也清净自在。”
说着,英利群啜了口杯里的茶水,接着说:
“心里有了人,便有了牵挂,你这心呐,有那么一块就再不受你控制,就像我记挂红霞那样,会随着她东奔西跑,记挂她冷暖饱饿。等见上面,那一块才回到你自己心上,才叫人放下心来。”
英利群定定地看向时宇潇,问:
“孩子,你喜欢画画,对吗?”
“……”
见他不语,英利群又夹了块肉给他,“叔叔这辈子,没挣大钱没当官,到了这把年纪,只能说看人还算准。你对画画,是真心喜欢,我看得出来。”
时宇潇不否认,也没打算否认,他问:“那您觉得画画喜欢我吗?”
“他是我儿子,我最了解他。可是呢,有些话只能他自己说,我不能代他说。好孩子,如果你真心想知道,应该亲自去问他。”
时宇潇感到有些不好意思,羞涩地笑笑,接着专心吃菜了。
两人吃饱喝足,步行去附近的公园散步。英利群走得慢,时宇潇便耐心地跟在他身边,走累了就到湖边石凳上坐。
“叔,您看,桥上有人拍照呢!”
两个打扮时髦的男孩,正以湖面为背景自拍。其中一个搭着另一个的肩,将脸贴过去,两张年轻的脸笑得灿烂。
岂料,英利群的视线一移过去,搭肩的男孩转脸,在另一个脸上亲了一口,手机记录下这甜蜜一刻,时宇潇却身体一僵。
坏了……怎么给英利群看到这场面……
其实在饭桌上,他就有些懊恼自己嘴太快:英利群只是问他是不是喜欢自己儿子,但没表达对于儿子和同□□往的态度和看法。
万一……他排斥呢?
时宇潇小心翼翼用余光去瞥,果然,英利群表情顿了顿。
当他已经想好可能会听到什么样的斥责与厌恶时,这位年逾六十的大叔却只感叹一句:
“年轻真好啊,可惜我们那时候,没有拍照手机,不然就能和红霞多拍些照片,多留点念想……”
他脸上的羡慕不是假的,时宇潇十分惊讶,而他这副表情同样被英利群注意到。
“小宇以为,叔叔会讨厌他们吗?”英利群淡淡地笑着说。
“嗯……没想到叔叔这么开明……”
“哎呀,时代不一样了,很正常。”
停顿片刻,他接着说:“其实刚才我回答过你,画画找谁过,都可以,只要他幸福。”
咚,咚……
这句话令时宇潇的心跳不受控地加速,在英利群意味深长的注视下,他慌乱地别过脸,盯住远处湖面上,一阵缓缓漾开的涟漪。
“其实我们年轻的时候……也有这样的事情。”
时宇潇惊讶于英利群居然会主动提及,毕竟他觉得,英利群就算比其他长辈包容开明,也不妨碍当年不友好的大环境,在他记忆深处烙下的时代烙印。
“我们那个年代,没人敢和其他人不一样。所有人过着一样的生活:上班下班,结婚生子,父母和领导安排一切。”
他的视线落在远处贴着湖面飞翔的飞鸟上,像是陷入了回忆。时宇潇不敢打断,安安静静坐着倾听。
“别说同性恋,你只要和其他人但凡有一点不同,都会被指摘。比如那时候老有人说,男的不像男的,女的不像女的,然后给这样的人取各种难听的外号,喊人家臭流氓。其实别人老实本分,啥也没干,有必要那样说吗?”
“您说得对,没有给其他人造成困扰的话,就没必要去指责,每个人过好自己的生活就很不容易了。”时宇潇赞同道。
“可有些人呐,你跟他不一样,你就碍了他的眼,他就要来找你的麻烦。比如当年,我和红霞在一起,小宇,你知道我被嘲笑的理由是什么吗?红霞比我个头高些。”
“……”
“我工作很早,但结婚晚。那时不少人想给我说亲来着,但家里穷呀,姑娘们看不看得上暂且不说,我自己都不好意思耽误她们。想着别人议论就议论吧,我就算打一辈子光棍也无所谓,反正老光棍从古至今都有,不缺我一个。”
“但后来您结婚了,而且家庭幸福。”
“哈哈,那都是快三十的事儿了,我二十来岁单身那几年,其实也挺开心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厂里还有个好兄弟陪我一起,他也单着,不过,他是有姑娘喜欢的哩!那姑娘总是扎两条粗辫子,成日追在他后头,厂里的人都知道,老拿他们起哄。”
这故事还挺有意思,时宇潇听出了点乐趣,追着问:“叔叔,这位就是您去看他钓鱼的李叔叔吗?”
“不是老李,不过老李当年跟我们一个厂的,大家都认识。”
时宇潇总觉得英利群的语气已不像开始那般轻松,按照平时,他不会再问。可此刻内心深处有个声音一直在催促,如果今天不问清楚,那后面也许很难再有机会。
“这位……叔叔,现在还和你们一起吗?”
暖黄的日光一下子收起,有片云飘过来,挡住了太阳。四周像被抽去一层薄薄的滤镜,少了些色彩。
“他……可能去了别的地方,和我,老李,已经很多年没有联系了。”
这人,你别在我爸面前提,不是什么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