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片有些陈旧的云缎,上头用五色毛呢线绣着斗折如蝌蚪般的文字。
徐椒端详着这帕子片刻,换了道往身侧的屋子前去。
屋舍中无有明烛,只有一盏极为粗糙的油灯,星豆般的火焰将崔劭的脸照得斑驳。
“咚咚“,门口有些动静,而后是一声轻柔的女声,似代北的甜酪子一般。
“崔先生。”
徐椒不敢进屋,只得立在门外,一声一声呼唤道。
崔劭收起手中的羊皮卷,拔开门闩,只见一个美人立在月下。
银光淡淡,洒在徐椒纤弱的身姿间,如同披上一层雾纱。
“什么事?”
崔劭口气平平,徐椒能听出他的不快。
她摊开手将帕子递上,道:“我方才在井便拾到的,想来是先生之物吧。”
崔劭见到此物,神光一震,急忙从她手里取过帕子,捏在掌心。
他道:“是,多谢。”
说罢,他便不理徐椒,转身进屋。
徐椒见此也不纠缠,正准备拔步离开,却忽然又听见背后传来一声问询。
“你如何知道是我的东西?”
徐椒停住脚步,“今日先生替我诊断时用的帕子,便是这类云缎。张二贫寒,如何有这样奢侈的东西,想来必定是崔先生自己的。”
“嗯。”
崔劭口气依然是淡淡的,仿佛是一碗没有滋味的水。
徐椒顿了顿,忍不住好奇道:“崔先生的这块帕子上绣的是梵文吗?”
崔劭默了一下,道:“你认识梵文?”
徐椒摇摇头,“我姑母爱佛经,我陪她礼佛时认过几个简单的词,但并不精通。”
崔劭收起帕子,这不是梵文,但他明显也不想展开解释,只道:“算是吧。”
说着说着,他忽然极为尖锐地一笑。
“应如是生清净心,不应住色生心①。”
徐椒见他这般,似乎有什么难以释怀,不由歪头开解道:“人在俗世,何以人人能见如来。清净心,不求也罢。”
“不求也罢?”
“佛中常言无欲无求,而生清净心。然世间滚滚,皆因欲而生。欲图青苗嘉禾,而生水车锄钯,欲图轻便教传,而生蔡伦薄纸。上进争流之心,贪嗔妄图之念,也未必都是坏事。”
“真有趣。”
极细的冰渣缓缓飘落,凝在睫羽上挂成水珠,崔劭扫过风雪里有些发抖的徐椒,全然不顾,只自顾自阖上了柴门。
独留徐椒在风中凌乱。他真是一个怪人!
徐椒耸耸肩,自去厨灶里寻了吃食,而后回到房间。
萧葳却没有就眠,而是合上衣服坐在草被中,像根木头似的。
“你去哪儿了?”口气不善。
徐椒道:“去吃饭了。”
“这么久?”
徐椒一笑,“饿久了,所以吃久些。郎主不睡吗?”
“等换药呢。”
徐椒剜了他一眼,这个人明明有手有脚,非要自己给他换药。徐椒薅起粗巾子,替他擦去身上的污秽,再寻到瓷瓶,将药粉倒在他伤口上。
萧葳嗯了一声,身体一抖,而后松解下来。
他晶亮的眸子看着徐椒,问:“这山里真有趣,竟能遇见采药的医者。”
徐椒顺着道:“没想到山中有崔先生这种不凡之辈。”
“不凡?不过看个伤而已,怎么就不凡了。”
徐椒真情实感道:“姿容谈吐,和寻常医者不一样,有几分贵气,不过就是脾气古怪了一些。”
不过古怪就古怪吧,生得这样好,傲慢一点也是常事,萧葳不也是这样的吗。
“你对他倒是颇有品评,嗯?”萧葳托起徐椒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眸。
徐椒耸了耸肩,“还行吧。”
萧葳松开手,有些生气地翻身,徐椒想要替他擦背面,却被他挥了下去。
又来又来了,这个人总是这样阴晴不定的。方才说等她搽药,现在又这幅样子。哼,爱搽不搽!
徐椒深吸一口气,将瓷瓶放在架子上,自顾自就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