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晓之一怔。
犹记得那日吃过晚饭,乐晓之想和江渚单独聊聊,她礼貌敲门,得江渚应允才进,他温馨提醒,她反身锁门。
江渚坐着,她站着,江渚叫她坐下,她一个劲摇头,仍站着。
她的背,紧紧贴在墙边,汲取了莫大底气后,才敢同他说:
高中三年,你别赶我走,我可以答应你的任何条件。
乐晓之鼻子一酸,猜到江渚要说什么,她抬头,眼眶红了,拉着他衣袖,轻轻喊出一声哥。
一片叶子,不知何时,攀住乐晓之的肩,停在她颈侧。
江渚替她轻轻拂过,“我的条件是要你回家,可以吗?”
乐晓之吸了吸鼻子,“这算什么条件,这个不作数。我回家就是了,不过这周末我有事,下周末我回去。”
江渚方才作罢。
乐晓之便推他一把,催他先走。
江渚走到栅栏那儿,回头见乐晓之仍背对他,心念几转,人向右一拐,走几步停下。
他想说的,她听到了,她也肯回家,他该高兴不是吗?
可他为何高兴不起来,甚至痛恨自己,耍手段逼她回家。
他双手插兜,瞧着左边,同自己打赌:
如果乐晓之出来,向他这儿看上一眼,发现他还没走,他一定会跑到她身边,向她道歉,为刚才说出的重话,为所有事。
他还要告诉她,自己十八岁那年,许下的生日心愿。
没过几分钟,乐晓之出来了,捎带关上栅栏门,挂上锁,人向左一转,往奶茶店的方向走。
很难说清,那一刻江渚的心情,是习惯了等待,还是等待着习惯。
他紧了紧铁栅栏的门,摆弄好门上的锁,跟在乐晓之后面,与她稳稳保持一段距离。
乐晓之进了奶茶店,找个位置坐下,点单后便托着腮往窗外瞧。
江渚循着她的目光看,主干道的对面有一方天然草坪,前些天下过几场雨,春草长势喜人,看得出劲头十足。
零星学生顺着小道行走,稍不留心就会踩偏,鞋边沾上淤泥便C声连连。
是啊,谁能料到,生机盎然的底下,是猝不及防的陷落呢?
乐晓之并不是真的在看草坪,她想放空的时候就会这样,找一个安置目光的支点,再静心想自己的事。
江渚为何这么清楚,源于一次乌龙事件。
每忆此事,江渚都忍俊不禁。
他大一那年,带乐晓之参观景陵大学,当时是坐地铁去的,撞上早高峰,两人被挤得东倒西歪。
一路上,江渚暗暗埋怨自己考虑不周:只想着下午还得送乐晓之回家,他再赶回学校,毕竟晚上还有课,却忽略了早高峰出行的难度和乐晓之不怎么强健的体魄。
好不容易等到俩个空位,江渚拉着乐晓之赶紧坐下,齐齐松了一口气。
乐晓之还有些蒙,江渚碰她胳膊,“手机还在吧?”
乐晓之拿着手机,却在摸衣兜,摸了上下四个兜后,“完了完了,手机被偷了。”
江渚微屈手指,敲她虎口。
乐晓之哎呀一声,“嗐,在我手里。”
二人之后并无交流,都在养精蓄锐,江渚不忘关注四周动向,乐晓之则像老僧入定,岿然不动。
直到江渚发现——
乐晓之面前,一个站着的男人,一手抓扶手,一手徐徐盖住自己裤拉链。
他的手还抖着,试探性地上下摸索,确认过裤拉链拉着,才将手逐步平移至大腿外侧。
江渚一愣,侧目去看乐晓之,乐晓之的眼神,果然停在那里。
他咳了几声,乐晓之没反应。
他顶了顶乐晓之胳膊,乐晓之仍茫茫然,歪头问他怎么了。
江渚面作常色,说没事。
乐晓之觉得奇怪,但也没再追问,眼神返回原地,停下。
忽然一个哆嗦。
乐晓之悄悄抬头,对上男人不敢发作的眼,他大概五十出头,微胖,谢顶,尴尬。
他整个脑壳,好像都红了。
乐晓之眨眨眼,缓缓低头,这才了然江渚的意思,肩膀偏到他那边,同他耳语,“我,我不是,我那个,我根本没有……”
江渚不吱声,或者说,他不知道要回什么。
乐晓之却急了,觉得他不信自己,手舞足蹈的,同江渚比划起来,“我,我真没有,我是那种人么……你竟然不信我?哎,你怎么能不信我呢?”
江渚的头嗡嗡响,讶异于她怎么扯到信任这事上,地铁里人太多,她又是高中生,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并不适合讨论这个话题。真要讨论,也得等下了地铁再说。
乐晓之腮帮子鼓鼓,神情激昂,已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势。
在她还要开口的时候——
“我相信你!”
江渚和乐晓之,同时抬头。
地铁恰好停站,乐晓之面前的男人,吼出这句后,逃窜似的跟着人流往外冲。
乐晓之的眼神,追随男人身影,他并未坐扶梯上去,而是转身站于一旁,竟是在等下一趟列车,脸上写满屈辱,似已到末路穷途。
乐晓之立即回身,唯恐与他眼神交汇,害他等会儿跳轨。
这一站下去好多人,几乎没人再站着。
不下车的人,都打量乐晓之,带几分探究。
乐晓之的正对面,坐着个中年妇人,慈眉善目,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冲乐晓之微微一笑,说,“我也相信你。”
乐晓之险些吐血,偏偏江渚这时,也不要命地凑过来,附和道:“我也相信你。”
回应江渚的,是乐晓之一记勾拳。
她闭紧眼,直到下地铁,都没再睁开过。
思及此,江渚抬眸,去寻窗里的人:
乐晓之,怕你起疑,所以我刚说的话里,多了俩个们字。
乐晓之早已收回目光,抱着手机打字,指尖绕得飞快。
手机振动,江渚拿出来,双击屏幕。
一条通知信息:
【您关注的匿名提问,新增一条匿名回答,请确认是否查看。】
江渚点击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