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的眼睛用尽全力顺着那唯一一丝银线将光明中的人再次拉入黑暗。
许是拉得太急,“嘣”一声,线断开来,随即便是一声闷哼,大概是痛的。那巨眼猛地睁大,似乎有些无措,瞳仁瞬间转下,靠着下眼睑的地方,大大的眼睛呆呆地望着那人,有焦急、有关切、有紧张、还有些心虚。
进入黑暗却比进入光明更让人安心,那人伤得很重,之前一直撑着那口气去迎敌,哪怕显得那么无所畏惧,可当彻底松下那口气后,伤痕和痛苦也一同涌了上来。
他闭着眼睛在黑暗中喘息,发丝凌乱,艳红的嘴角抹过血迹,看上去雌雄莫辨,美得惊人。
黑暗中无人能见此景,但眼睛能,它黑白分明的眼中,颜色失去太久,而他是黑暗中唯一的颜色,旁人看不见的颜色,独属于他的五彩斑斓、夺目璀璨的颜色。
它静静地望着他,哪怕对方不知道它的存在,它却平白高兴。
它偷偷伸出一根银丝悄悄的绑在那人手腕上,想了想,又忍不住偷偷收紧了银线。
要是能把他留在这儿就好,不要还给外面那人。
能用银丝编织成牢笼将他留下吗?
“谢谢。”
霍浮岚猝不及防看过来,震得眼睛一惊,瞳仁颤了颤,立马扯回了银线,就跟做贼被抓到了一样。
它心虚地想躲开霍浮岚的眼睛,但又忍不住盯着霍浮岚,似乎在确认刚刚是不是他在说话,他又在和谁说话。
它左看看右看看,这是他的灵魂世界又怎么会有旁人呢?
难道……
“谢谢你,是你救了我,对吗?”
霍浮岚眼睛缓缓抬起,准确找到了眼睛藏匿的高空,眼睛对上霍浮岚的眼睛,有些害羞,它下意识抖了抖,瞳仁往下耸搭。
它被发现啦!
可惜它只是只是一只眼睛而不是嘴,回答不了他的问题,也无法与他交流。
巨眼中闪过一丝懊恼,它该带嘴来的,可是带了嘴就看不见他的模样了,这样一想,眼中懊恼又变成了为难和纠结。
霍浮岚不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他看不见它,但是他就莫名觉得有一股力量在帮他,那种感觉直到那根弦缠上他的时候达到了顶峰,他确认了,有东西来帮他,也许那东西不是人,但它不坏。
“我要回去了。”
霍浮岚不知何时召唤出一把冰剑,努力把自己撑起来,他摇摇晃晃跌跌撞撞从地上爬起,他周身一片黑寂,想被人关进了暗无天日的小黑屋一样,可他就能准确看向空中巨大的眼睛的方向,仿佛他看得见它。
但黑暗中没有人能辨别得出方向,也没有人能从完全的黑暗中分辨出多彩的颜色。
除了巨眼。
它生于黑暗潮湿的角落,生于被泪水淹没被光明遗忘的地方,一生都在不为人知的地方窥探着外界的光明和温暖。
而这个人,是让它第一个切身感觉到温暖的人。
好想留下他,好想好想留下他。
巨眼无比挣扎。
人间与黄泉的交接地带,完全的黑暗之中有三条路。
一条通往黄泉,一条通往人间,一条沉湎于黑暗,永不翻身。
银线缠绕上霍浮岚的手腕,轻轻拉扯,巨眼无声指明了方向。
“是那边吗?谢谢你。”霍浮岚则毫无保留的相信,对巨眼露出了感激的表情。
霍浮岚朝着巨眼为他指明的方向走去,一步一步,剑无声步履无声,人影却渐行渐远,他没入同样的黑暗,凭空消失。
巨眼缓缓闭住,缩成小团,变成一只小小的缝隙挂在天上,拉远了与他的距离。
生闷气。
它终究没有留下他。
可是……他对它说谢谢诶!
巨眼那条小小缝隙睁了睁又闭上。
害羞。
霍浮岚从黑暗中走出,再次迎来光明,这一次是十分耀眼而温暖的光芒。
他眼睛怔怔地望着眼前。
是他的床。
而他身侧静静躺着一个小少年,跟小犬似的蜷缩在他腰侧,似乎做了什么美梦,他长长的眼睫弯起,嘴角微微上扬。
而不远处的茶塌上,少女单手扶脸,眉头微皱睡得却不太安稳,茶桌上不平剑暗淡无光,静静地躺着。
他回到了自己的世界,自己的房间,他回来了。
可惜这一趟一无所获。
正想着,一道淡淡的人影从天空中飘下,顺着风飘落。
一个漂亮的女孩,鬓间长发变成一个小辫,辫尾一只精巧的小金铃,她看上去单纯美好,和桌边那小憩的少女一般美好,可她到底是不同的,她不是人,是一道淡淡的虚影,和霍浮岚在黄泉见到的那些鬼魅一样。
她含笑望着霍浮岚,随风飘落下来,在他雪白的白云床上,变成了一朵艳红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