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名贵的衣裳被深深踩进泥土里,与地面融合成一种颜色。
那张俊美的脸镶嵌在土和草中,满是污泥,只剩下那被揉成一团鸡窝的细碎长发在空中飘荡,而其他的更长的青丝沾连着泥土,连风都吹不起。一如他,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衣裳被糟蹋了,回去会被罚吧?
头发也脏了,不会有人给他洗了。
那么好的房间,不要给他,他适合住在这里,住在这个脏脏的马厩里。和他的马在一起。
他静静躺着,不挣扎。
那人已经走了。但是哪怕身旁再没有人了,他却仍旧保持着这样难堪的姿态,一如那人所言,他就是污秽的,就适合埋在土里,于是他把自己埋在了土里。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想想点什么,又什么都不想去想。
他脑子一片空白,就连走马观花都做不到。
他就当自己……已经死了……
这么高的宫墙,这样肮脏的地方,这一生有什么意思呢?
他全然没有任何反抗的意思,思绪如一只小船随波逐流。
齐岚来到马厩时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唐春。
他先吃了一惊,还以为唐春真的死了,可走过来才发现,他呼吸均匀,更像是睡了。
齐岚又仔细瞧了瞧他,才发现他睫羽微微颤动,似睡了,又似没有睡。
应当是没有睡的。齐岚猜测。
若是没有睡,他又在做什么?
于是——
“在想什么?”
男人温柔的声音响起,似困惑和不理解。唐春睁开了眼睛,却没有动,只是用余光扫了齐岚一眼,看清了是谁,才回答:“在想自己什么时候死。”
齐岚看着他,他的脸脏兮兮的,东一块泥巴西一块灰渍,看上去像只被人遗弃的小花猫,好不可怜。
“想死也不必死得这样不体面吧,瞧,衣裳都脏了。”齐岚半开玩笑道。
唐春只是淡淡回应:“太子殿下,您要罚就罚。”
齐岚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察觉到他的话中的情绪——
嗯,有种不怕死的美感。
齐岚挑了挑眉,觉得好笑极了,反问道:“孤为何要罚你?”
“我弄脏了你给我的衣裳。”唐春这回连“奴”和“您”这种称呼都不叫了,仿若破罐子破摔。
齐岚仿佛第一次知道这样的事情一样,惊讶道:“原来弄脏衣裳会被罚?”但很快,他仔细想了想,像是接受了这个事实,才对唐春痛快地说道:“好呀,那就罚你好了……”
瞧,就是要被罚的。
无论表现得多无害,这些人的内心都是高高在上。
唐春嗤笑一声,很轻很轻,与其说是讥讽,更多的应当是释然和解脱。
他应该看透的,这皇宫中的人没有什么不同。
于是,他木讷道:“请太子殿下责罚……”
只是他话还没说完,便感觉到一阵凉意扑面而来。
冰凉的指尖顺着他的脸庞轻抚而下,那没有多少温度的指腹温柔地揉搓开他脸上污泥,动作很轻很柔,像捏面团似的。
“你……”唐春怔住,声音被堵在嗓子里,表情似乎难以置信,他对着那人眨了眨眼睛,似乎在确定他当前真的做了什么。
他在揉他的脸?
或者说,他在给他擦脸吗?用他的手?
他正想着,那人就道:“罚你日后在孤面前不得这般脏乱。”
齐岚说着俯下身子,唐春余光抬起。能看见他垂落的青丝在他眼中荡漾,紧接着,是他那张显眼的脸,白净如玉,隽美细腻。
不止如此。
齐岚见他不动,便自己动了,他半蹲下来,那白皙无茧的手指轻轻扯了扯被砸进地面污泥中的头发,一丝一丝将唐春的头发从泥中扒出来。
唐春感觉到头皮的扯动,但也许是因为对方动作很轻,唐春丝毫不觉得疼,只觉得发顶痒痒的。
他眼神复杂的望着一丝一缕细致的替自己整理着头发的男人,那污泥下苍白的唇微微颤动,唐春感觉自己声音干涩无比,快要说不出话来,他不该这样待他,他那么脏,那么见不得人。
“太子殿下不必如此,我只是一个奴才,你对我再好,我报答不了你。”唐春别开头,不敢看他,只是藏在泥中的手指在轻颤,暴露了他内心的起伏波动。
齐岚的动作没有停下,他一向干净的指甲都嵌入了污泥,那双手更是沾满了污渍,这是他前半生从未有过的经历,可是他却觉得无妨的。
所以他淡淡笑道:“那又有什么关系呢。都是人,怎么可能有人永远都不染尘埃,若是能做到,那就不是人,是仙了。”
可原先在唐春心头,他就是仙,是一尘不染的存在。哪怕是现在,唐春也认为他仍旧是。
唐春抿了抿唇,他问出自己的疑惑来:“你不觉得我是因为逃跑跑到这里来的吗?你应该将我送去慎刑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