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兰边回忆边道:“思宜状态不对这事,我倒没听过,芸芸跟我亲,她写完作业都乖乖地来我房里跟我聊点体己话,我呢,就亮着灯等她,我家那口子还嫌吵着他睡觉了,现在好了吧,我的芸芸没了,他就算想听就听不到了——”
于丝楠呆呆地“哦”了一声,朱兰此时正处于敏感时期,便以为戳中了于丝楠的心事,有些抱歉。
唐芸是次女,还有个哥哥,他们家再悲痛,日子尚且过得下去,有个指望,可于丝楠呢,她单身把梁思宜拉扯大,没有再婚,也不跟别的男人来往,把梁思宜培养得又有礼貌又优秀,一朝之间化作乌有。
唯一的期盼被活生生地掐断,就算有钱又有什么用?朱兰泛起恻隐之心,对于丝楠闹了之后拿到钱这事,也不再心存那么点疙瘩,便止住哭泣主动安慰。
“思宜是个好孩子,我寻思她跟芸芸形影不离,成绩那么好,还得分时间上课外班,还得画画,哪有时间谈恋爱?于妹子,你就别再纠结了,咱们两家一起努力努力,把孩子的,孩子的遗体早点要回来,让她们入土为安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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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哭哭啼啼的朱兰,于丝楠把茶水拿到厨房倒了,一边洗,一边出神想女儿生前的样子。
白瓷杯反反复复打湿又擦干,几度从手中溜走,直到于丝楠忍不住撩开厨房单窗的百叶帘。这一看,就如印证了她的多疑一样,令她浑身一激灵。
楼下正有个戴帽子的男人走来,他低头看一下手机,又抬头看一下楼身贴着的数字编号,当看到6号楼的标识后,男人停步在手机上按了几下,然后脚步明显加快,径直走进单元门。
于丝楠的目光扫过整个小区绿化带,又逐一望向对面楼层,手指一收,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面投出栅栏的影子。
她将一只杯子倒扣,晾在水池的边缘,‘唰’地拉上厨房门,另一只用抹布细致擦干净水分,摆在餐桌上,她走到防盗门后,抠掉帽檐的圆盖,将脸凑了上去。
几分钟后,电梯响,传来轻而稳的脚步。
果然是那个男人。
他穿一身黑色卫衣,手揣在口袋里,卫衣帽子下边还叠戴蓝色鸭舌帽。
富安小区都是一梯四户,出电梯后,1室与4室相对,2室则与3室并排,于丝楠看到那男人垂着头,看不清面目,也未背包或者相机。
他先进入紧急通道抽了支烟,似乎并不急着敲门,于丝楠眼睛眨都不眨,盯着他影影绰绰的身形,感应灯十几秒就灭,他仿佛融进了黑暗。
就在于丝楠几乎忍不住想要主动开门时,男人动了,他没有任何犹豫,走向903,抬眼,和于丝楠那只眼白占了绝大部分的眼珠隔门相望。
是一双清亮又懒散的凤眼。
以往那些自诩为媒体人的好事者,满眼都塞着人民币符号,要么在门口哭丧,要么就是指着白色绢花大喊“家人们就是这就是这。”她还是头回见这么安静的。
男人将口罩褪至下巴,露出形状姣好的嘴唇,如同笃定于丝楠一定会对他这番话感兴趣一样,一句废话都不多言,开口就抛了个炸弹:“梁思宜并不是死于地铁脱轨。”
于丝楠心头大震,无心欣赏这男人长得是好是坏,身体先于脑子开了门,往前跨出一步。
当男人完全出现在面前,她才发现这人很高,得稍仰头才能看清。
她紧握住门把手随时准备关门,厉声问:“你是谁?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男人伸出膝盖抵住门缝,顺势倚靠在门框上抱胸,姿势随意放松,瞬间激怒了于丝楠,她猛地一压门:“又是一个骗子!”
男人冷笑道:“别抬举我,我可没骗子那么能挣钱。你就是梁思宜妈妈吧,如果你见过你女儿的尸体,一定能懂我为什么那么说。”于丝楠力道不小,泄愤一夹门还挺痛的,男人却没埋怨,只听她急道:“我没见过尸体,你见过?!你究竟是谁!”
“正义人士而已,你要是愿意,可以叫我青天大老爷。”
来人便是减虞,他在林展、梁思宜家、学校附近都挨个蹲点,最终还是选择先从梁思宜的单亲母亲,于丝楠入手。
他将挡住脸的帽子、口罩一一摘了下来,背后监控的红灯闪烁,只拍到了他的背影。
长臂一推,于丝楠愣愣被他一起推入屋中。
屋子不大,一眼就能将客厅装饰扫尽,减虞不请自入,十分闲适的往沙发上一躺,转脸就看见电视机上的全家福。
尽管减虞已经将文章反复钻研了几遍,自认跟梁思宜也算老熟人了,可初次见到她七八岁时的稚嫩脸孔,红苹果一样的笑脸,公主裙,塑料水晶小王冠……还是产生了一丝同情。
同情什么呢?
同情她死于最充满朝气的年龄,还是同情可能因她而死的1400多名无辜乘客?
都不是。
只是同情自己有朝一日居然要因为一个小姑娘的把戏而奔波操劳。
他指着全家福随口问:“这就是她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