减虞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已经翻起了巨大的波涛。
他一直认为,死亡预告是个完美的犯罪计划,它就像一只经过精密调准的机械表,所有的秒数都走在正确的节奏,可如今警方却明明知道死亡预告有误——那他们为何还在富安小区布防呢。
不对,失踪不是他理解的那样。
接下来,倪法医又感慨了几句生死,封晟宇手机响了,避开吵闹,到内室来接电话,减虞连忙矮身,示意狼狈蜷缩在楼梯底下护着头的元赑千万别吱声。
楼梯长满红锈,头顶有片水帘洞般的蜘蛛网,元赑满脸怨念地将手压在头顶,口型道:好——脏——.
减虞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封晟宇只说了几个‘嗯’‘好’,就挂断电话走出去,显然是接到了指示,他对倪传衷道:“倪哥,去吊唁楼,陶家的人不招。”
倪传衷把保温杯往白大褂宽大的兜里一揣,点头:“那就去诈诈吧,不招往往才有戏,真招了,哼,谁知道是不是串通好的。”
两人走了出去,经过前窗,一高一矮,一挺拔一驼背的身影模模糊糊,确实是走向了吊唁楼,减虞等他们走远,招呼元赑过来,顺手将窗纱沿四周全部割断。
元赑憋一口气才呼出来;“这殡仪馆连楼梯都一股味。”
“少废话。”减虞轻巧地翻进窗户,“我假扮法医,你假扮警察,去衣橱拿两件白大褂穿上,再戴好防毒面具,混到吊唁楼大院去找你的焚化炉,记住就点头。”
元赑艰难做了个‘yes sir’的手势。
他身体健壮魁梧,堪称庞大,动起来很矫健,可却实打实在窗框里卡了一阵,减虞无视他那蛄蛹的样子,在衣柜里翻找。
衣柜有十几件均码白大褂,有的没洗干净,也洗不干净,袖口跟胸口大片喷射状血星,远看倒没那么恐怖,像干枯的牡丹花绣图。
年轻警察好扮,元赑个头身形与他相仿,只需要把嘴拉上拉链就成。
在紧急情况下,人很难判断一件事是否重复发生,一个人是否重复见面,院子里众警察忙堵门都忙得焦头烂额,哪有精力回头看,就算看了,可能也只会觉得法医跟警察不过是又走过去一次而已。
比较难的是法医,他身高目测在1米67左右,减虞却有1米8。
减虞翻来捡去挑出最白的一件,有条不紊穿上。
镜子前,他将头发全部藏进蓝色松紧帽内,全副武装戴上N95口罩,再戴夸张的防毒面具。
肩膀往前一勾,弯腰,脖子前伸,驼背的感觉就出来了。
元赑跟他一样的装扮,对镜中判若两人的减虞笑道:“真挺厉害的,大咖模仿秀得找你去参加节目。”
要不是露在口罩跟帽子中间的那双眼睛太漂亮,光看背影,还真以为是个四五十的大叔呢。
“手手手。”元赑挺兴奋的,“你这手跟形象不搭,赶紧收进去。”
还挺注意细节。
减虞戴上蓝手套,在水池底下的柜子里翻到一瓶铝罐□□,也学着把手往兜里一揣,再往外撑撑,假装那是个保温杯。
“一句话都别说。”减虞压低嗓子,“遇到人,你就沉默低头,抱胸在旁边站着。”
他这一出声,把元赑吓了一跳:“真像。”
操作台旁边有许多空塑料桶,封口用塑料膜密封了好几圈,减虞拎了拎,选中一个淡蓝色的小桶,用刀划开塑料膜,刚好就能将骨灰盒竖着塞进去。
元赑捏紧鼻子怪叫:“里面没尸块吗?”
减虞像模像样撕了一半A4纸贴在上边:“把你的脑子丢进去就有了。”
准备稳妥,两人信步走出法医室。
院子里吵闹声冲天,有人在撞门,轰轰隆隆,减虞扫了一眼,看见门后边都钉着X形的钢条,很旧,不知道从哪儿拆下来的。
门底下缝隙没有堵住,不停有人试图把手臂伸进来,丧尸似的狂魔乱舞。
警察也不敢打,毕竟这要是弄骨折了,还不立马被唾沫星子喷死。
经过吊唁楼前的长廊,往左拐,穿过一条水泥狭道,就能进入大院,只剩50米。
这段路也是最容易被发现的,因为长廊上有两扇窗户,一扇属于告别大厅,一扇则属于丧主休息室。
猫腰躲过去,会引起外边人的警觉。
大摇大摆走过去,万一那法医跟警察就在里头呢。
此时,一名警察带着一名女孩儿,从后院反向进入了走廊,跟减虞和元赑撞了个正着。
女孩的脸蛋有些红,看上去很紧张,又很气愤。
是陶舒琼。
装鞋的骨灰盒已不知被她藏到哪儿去了,她两手空空,紧张地垂在腿边。
见到法医,她莫名撇了撇嘴,仿佛是害怕,又仿佛是想到令人难过的事,于是低下头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