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昌不打算和他讨论君臣关系,毕竟说到底,这天下真正的君有且只有一个。
他打过招呼后,带着随行护卫立马就走。绕到那个老者身边,他即刻换上了笑颜,絮絮叨叨说着什么,消失在人海。
而就在不远处的楼阁之上,一双眼睛将这一切收入眼底。
燕衡瞧着几人渐远的背影,沉思无言。
崔云璋在他身后探头探脑,道:“贺王殿下都长这么大了,我记得他走的时候,跟我差不多高,比你高不了多少。”
说着他还连带比划。
“……”燕衡抽出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抽一下他脑袋。
他本来就比燕昌大两岁,要说幼时比自己高就算了,长了八年,这会儿燕昌都快赶上谢承阑高了。
他实在不想面对这个事实。
崔云璋知道他心里不痛快,轻咳一声当即换了个话题,打哈哈道:“我瞧这高柳贵气得很啊。”
“好歹是高家人,孝真太后的亲侄儿,骨子里生来的贵人命。”燕衡收回视线,关上窗户,“此人年岁几何?”
“三十有四。”
燕衡漫不经心问:“他妻儿何时能抵王都?”
崔云璋意外:“王爷怎知他有妻儿?”
倒不是意外他知道高柳有妻儿,毕竟高柳的年纪还没成家才是说不过去。崔云璋意外的是,他怎么会知道高柳的妻儿也回王都了。
山虎告诉崔云璋,高柳所领队的后面还有一队马车,脚程比前者慢了一两天。那队人里,正是高柳的家眷。
这些他都还没来得及给燕衡说。
燕衡不明一笑:“这不是皇上的常用手段吗?难不成你以为我的好皇兄,此次召他回来就为了吃个饭?没个别的意思怎么可能。”
话说到这个份上,崔云璋也能想明白,想来今天之后,高柳的孩子是出不了王都了。
他瞧了眼窗外渐沉却又被华灯照亮的天色,道:“王爷什么时候入宫?”
“走吧,”燕衡道,“这会儿估计都到齐了。”
马车缓缓进入宫门,停在广阔广场上。
随着带路人穿过甬道宫门,就能看见整齐划一的太监宫娥,手上都端着东西徐徐前进。
顺着一路看去,便可见名为“毓金”的高殿。
毓金殿内歌舞升平,管乐弦响,无不悦耳。
燕衡进去时,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他先发制人,拱手作揖,歉声道:“臣弟来的路上瞧了几个猜灯谜的,那彩头华灯颇具亮色,模样花哨,迷了眼便来迟了些。”
“几口子人可都等你一个呢,六弟说这么两句就想把咱们打发了?那可不成。”
说话之人坐在殿中最右,也是靠近上方的位置。
此人正是方才所见的燕昌之父、燕衡的五皇兄——临安王燕徏。
燕徏兀自倒了杯酒,端起朝燕衡走去,毫不讲究道:“先罚三杯。”
“三弟,你可就别闹他了,”最上方的燕衢乐声开口,看起来心情十分不错,“他那身子骨,能装几两酒?”
燕徏做出让步,朝他伸出一根手指:“那一杯也成嘛!”
此时左手最上边的燕晁起身,道:“三皇叔,不如让六皇叔抚琴一曲,聊表歉意。酒就别喝了吧。”
燕衡面上微微笑,心里骂人祖宗,手上二话不说接过酒就闷。
“……”瞧他如此反应,燕晁难免傻眼无措,惊异片刻。
燕徏拍手叫好,把人当小孩子哄道:“瞧瞧,谁说咱们六弟不能喝的?这么爽快,不知比多少都中男儿都要强。”
燕衢言语无奈道:“从小到大属你最闹人,你看看才一杯,他脸红成什么样了。”
说完他又开始数落燕衡:“你明知道他爱说些玩笑话,这么认真勉强作甚。”
燕衢说得由心,苛责和忧虑都写在脸上。
这一幅画面,倒真有几分阖家团圆的模样。
“不勉强,”燕衡喝完擦嘴,落了座才朝燕晁真挚解释,“殿下,臣也没别的意思,主要是渴了。”
都是狗屁,让人抚琴就抚琴,这是把他当乐师呢。
况且这么些天,天寒发懒,他都没碰过琴,生疏了不少。
燕晁笑了笑掩饰尴尬,客气道:“皇叔自然是怎么乐意怎么来。”
燕衡看了一圈,视线落到对面的燕昌身上,仿佛才看见他,一脸讶异,问身旁的燕徏:“那是昌儿吧?怎么从安南回来了?何时到的王都?”
“刚落脚,”燕徏朝他偏了偏,小声道,“跟高柳一道回来的。”
“高柳怎么也回来了?”燕衡神情糊涂,装得像样。
燕徏觑一眼专心赏舞的燕衢,旁敲侧击道:“六弟,你还是莽着的好,有些事情就别打听了。”
燕衡点点头,非常识趣地止住话头,转而又问:“盛王怎么没来?”
燕徏摆手,一脸“别提了”,叹气道:“他啊,前几天染了风寒,此刻正将养在府里呢。”
话是这么说,但在座的几人都心知肚明。先几天解霁昭出事,他自然要避风头。
这场所谓“家宴”,燕衡也只是来应付应付,本想着来装个傻,吃几嘴就回了,不成想燕晁比他离开得还要早。
燕衡撑着脸,打量他渐远的身影,想到什么忽地一笑,扭头问燕徏:“太子殿下今日怎的走这么早。”
燕徏无所谓道:“刚不是跑来个小厮和他说了什么,估计真有什么事吧。”
燕衡不置可否,神思什么,没多久也借口溜了。
出了毓金殿,循着掌灯宫娥到了马车停放的广场上,崔云璋不知跑哪儿去了只见个车夫。
出了宫走半道了,崔云璋才回来。
方才喝了点酒,燕衡支着脑袋昏昏欲睡,听见动静眼也不抬地问:“做什么去了?”
崔云璋抿唇半晌,道:“山虎着人来报。”
燕衡半掀眼皮:“报了什么?”
“这个太子殿下,”崔云璋眼睛突突跳,难以启齿似的,剩下几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有点名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