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衡皱着眉,使劲眨了眨眼睛,重新在黑暗里看清东西。没看错,那影子确实直接进来了。
还没哪个有这个胆子违逆他的话,也不知道这人是不是死侍。燕衡这会儿闷着不吭声,只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万一这人是投鹰人那一头的,那就难搞了。
他默默注视着一切。只见那人掂了掂桌上的壶,然后倒了杯水,朝他走来。
燕衡怕被发现,松开手任由帐帘子垂下去了。虽然他看不见那人,但能听见那人脚步停了,就在不远处,随之而来的是暖炉盖子的声响。
燕衡奇怪,这人要干嘛?
浇灭炭火冷死自己?有病吧?直接一刀下来痛快点不好?
半晌,燕衡的帐子陡然伸进来一只手,端着杯子。
燕衡的手还垂在床沿没收回来,那人伸进来时,杯身恰好碰到他手背。
热乎的。
这是给自己热了杯水?看来没有恶意,应该是哪个听不懂人话的死侍。
燕衡依旧装睡,那人却一直保持递水的动作,似乎是在说“我知道你醒着”。
燕衡没接,觉得莫名其妙。
久到确定这人只是聋了点傻了点,燕衡才终于开口:“我没说要喝水。”
那人将杯子往前送了送,硬塞到他手里后。就在放手的一霎立马握住他手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他藏在腕间的那根针。
燕衡乍然无措,脑子空白一刹。知道他藏针的只有崔栖崔云璋两个,连山虎都不知情,这人怎么一来就精准地给他摸到了?
燕衡哪儿还顾得上杯子不杯子的,当即一扬,直接反手攥住他。
瓷杯滚落几圈,温水洒了出来,泼了一地。
也就是这会儿没力气,换做平常,他早将人整只手给卸了。
就在他将要发作时,平静的声音蔓延至帐内,给予安抚。
“王爷若是养病的话,身上还是别放这种东西了吧。”
燕衡顿住,这声音,赫然是谢承阑。
“你……”他蓦然松手,只留指尖残留余温。
不知道是不是脑子也病了,燕衡这次是真无言相顾了。
谢承阑很有分寸感地坐在床帐外面,低头捻着手里的针,先开口交代了:“南下逛了个遍,发现没什么好玩的。趁着这段日子王都忙了个翻天,没人顾得上我,便回来了。”
他起身将手里的针折成几段,扔火炉里去,再去重新倒水,言语听不出什么情绪:“走前你不是答应过我,让我见阿娘阿姐?我寻思这么些日子过去了,也该差不多了。”
这段日子以来,除了偶尔去北郊山上坟的邓钰宸,确实没什么人提过谢承阑的名字。这偌大王都里,仿佛从来都没这么个人存在过。
可能有人惦记过,比如沈若翩比如谢稔禾,但也仅存于心,至少表面都很风平浪静。
从谢承阑声音出来的那一刻起,燕衡就松了浑身的筋骨,这会儿能安心地闭上眼冥想,说话都缓和了不少:“等这阵子过去,我替谢兄安排。”
谢承阑端杯的手在暖炉上晃悠,状似无谓道:“那王爷可得尽快好起来。”
燕衡闷咳两声,只觉得这么抖动两下浑身都要散架了。他头埋进枕头里缓了缓,声音瓮声瓮气的:“你倒不怕病。”
“病了又好了,再怎么着也不会再染一次了。”谢承阑将水暖好后,又一次递进帐子,“我这身子骨,从小在外野惯了,王爷自然是比不得的。”
燕衡接过来润了润喉,放了空杯子到踏板上,哼笑两声,道:“我发现,谢兄好像很喜欢装哑巴?”
其实不然,只是谢承阑看来,行动永远比言语更能表达其意。
而且他不是装哑巴,而是不说话,他更能觉得心安,或者说知足。因为那样他可以避开一张嘴就躲在伪装下某人,更能看见某人少为人知的一面。
谢承阑随口扯道:“谢某只是话少罢了。”
燕衡笑笑,没揭穿。他掀开帘子,看不清人,却如常言语:“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到王都。”
“白鹤没同你一道?”
“分开进的王都,这会儿应该已经到我宅子里去了。”谢承阑道,“不过清河没入都,王都不乏有几个眼熟他的,我便让他在均州等着。”
“我以为你会先去靖国公府瞧瞧。”
“你知道我不是擅作主张的人。”谢承阑靠着床架子,坐在了帐子外面,没什么情绪地说道。
他刚到王都那会儿,确实有想过回府看看,悄悄看一眼沈若翩,哪怕只一瞥也好。
但到底顾虑太多,他没办法肆意妄为。
燕衡懒散说道:“谢兄这是怕连累我?”
“王爷还是一惯自作多情。”谢承阑道。
“谢兄说什么便是什么吧。”燕衡笑了笑,翻了个身朝里面,“这两天情况特殊,书房给你留的那个床被占了,远慎的屋子山虎睡着。你若不介意,今夜便同我睡这儿来。”
谢承阑拳头微握,道:“王爷不介意才好。”
“这有什么?”燕衡语气无谓,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还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又不是没睡过。”
“……”
谢承阑想了想,第一次一起睡,因为燕衡胡乱说梦话,自己跑去院子里打了半宿的拳。
第二次,也就是上次,嗯,该是去年庭州除夕吧……
漫长的沉默让燕衡也想到那一茬了,但他如今的状况,也没心应付解释了,索性闭上眼装睡不管了。
没多久,帐子外一阵声响,从脚步声到柜子响动声。尽管轻手轻脚,但在这静谧的夜里,那样细小的声音也觉得刺耳。
若不是知道是谢承阑在倒腾,燕衡还当遭贼了。很快,那些声音都没了,等了半晌也再没动作。
这是睡外面了?燕衡迷迷糊糊地心想,快要睡着了。
莞尔,床帐被掀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