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我父皇驾崩前几年,我才从吉州回来,养歪了性子,他们便觉得那二字配不上我。后来几年直至现在,别人眼里我仍是个品行不端的。”
谢承阑皱皱眉,不同意了:“这有什么配不配得上的,若是片面定性,未免有失偏颇。”
知道他在为自己说话,燕衡敛眸低眉,微微笑道:“不过,比起‘观玉’,我更满意现在的字。那个我确实背不住。”
以前总想着,如果没有那些事,没有那几年,当一辈子“云瑄”该多好。可历经千帆却觉得,观玉也好,云瑄也罢,既然已至此步,云烟种种,都是个虚无缥缈的名号。
他从来都没得选。
闲养了几天,燕衡身体情况逐渐好转,一天能在院子里蹦个半天,不出几日春不扫便敞开大门,恢复了起初模样。
崔云璋见到谢承阑又一次在书房里,还被吓了一跳。他眼神在屏风后擦刀的谢承阑和太师椅上拨弄新琴的燕衡两者间来回扫几下,最后选择不吭声。
“春和殿那边没什么事,燕钺小殿下安好无恙。”崔云璋将这段日子发生的事一五一十交代,“只是太子妃病了一场,现今也恢复得差不多了。”
说到谢稔禾病了,谢承阑抓着桌角将动不动,听崔云璋将后半句说完,他才又安坐回去。
燕衡看在眼里,也没出声,只留崔云璋继续道:“等半吊子过两天出来了,让她来给你诊诊。”
他说了那么大一通,燕衡只冷淡地“嗯”了一声。
崔云璋仍不知疲惫地道:“外头的说法是,不出半月,王都里外应该能全部解决。”
不过那疫病跟播种似的,就算王都这边好得差不多,风轻轻一刮,便一波一波往南方去了。燕衢及时在疫灾地区加派人手物资,应该会比原先措手不及的情况好很多。
崔云璋知道燕衡对这些不感兴趣,便也没讲。他对燕衡的态度没发觉什么异样,毕竟燕衡这人从来这般神情不定。估计只是病才好,什么都提不起兴趣,过几天就好了。
交代完这些事他就准备下去,都走到门口了又想到什么似的退进来,扭头问谢承阑:“谢将军还是住书房吗?木琥台那边收拾好了。”
燕衡若有若无扫一眼他,再不动声色看向谢承阑。
之前那段日子是图安全才临时住在书房里,尽管不让谢承阑出府门,但春不扫之外总归比不得燕衡眼皮底下。然而这么一阵子过去了,这段时间也少有人盯着,自然也该考虑到底住哪儿了。
这一点他们谁都清楚,所以谢承阑想也不想就要答应。
“那就——”
燕衡猝不及防出声打断:“住在这里方便叙旧。”
“……”
崔云璋又试探道:“谢将军此次回来待多久?”
“住不久。”燕衡先一步答,抬眼看他,“远慎,你去将白鹤找来。”
“找他做什么?”
“山虎回吉州看他爹娘了,院子里差个人手。”
“……哦。”
燕衡:“顺便带些东西去一趟栖梧殿,看看昴儿如何了。”
“是。”崔云璋应声出了门。
谢承阑瞧出燕衡对崔云璋的异常反应,十分不解道:“他做什么惹到你了?”
燕衡默了默,道:“没什么。”
知道他不愿意说,谢承阑也不勉强,只当两人闹了什么别扭。
出了正月,王都渐渐恢复生机,街上行人增多,那些个商贩也开始做营生。
一日大雪后,冬风扫过积雪,卷出寒气,惹人生冷。
马车过街,留下绵长不断的车迹,缓缓停在了一家衣料铺子跟前。马车里出来个慈面妇人,由丫鬟搀着,面带憔悴,气色勉强看得过去。
妇人下车,抬眼看向里面。这店面装饰华贵,一看就是专为王都权贵备的。
旁边的丫鬟笑得由衷:“夫人可是好久都没添置新衣服了。”
沈若翩笑笑不语。谢承阑出事后,她便没心思干别的事了。近段时间好不容易心情稍微恢复了些,又被疫病困在府里,也就如今才想着出来散心。
沈若翩刚抬脚踏进门里,就和迎面闯出的燕衡撞上。
燕衡笑眯眯的,率先招呼道:“国公夫人近来可好?”
沈若翩愣了愣,反应过来福身作礼:“劳王爷挂记,老身自然是好的。”
她旁边的丫鬟翠儿怕他,作完礼便拉着沈若翩胳膊往后退了半步。
燕衡只当没看见,依旧好声好气:“近来日子不好过,夫人可保重身体。”
“自然。”
燕衡视线无意扫过对面酒楼楼阁,嘴角噙笑道:“夫人若是闲得无事,可来我府上坐坐。同着与谢兄的旧情,我也该照顾夫人。”
沈若翩点点头。
燕衡颔首:“那夫人去忙吧,我还有私事,便不同夫人闲言了。”
待他错身走出时,沈若翩将他叫住。
“王爷。”
“嗯?”燕衡狐疑回身。
“老身一直有件事想问问王爷,”沈若翩双眼蓦地冒泪,明显哽咽了一下,“我儿走时,可痛苦?”
“该是没有拖沓的。”
“好,”沈若翩拿起帕子擦了擦眼泪,扭身慢走,嘴里还嘟囔,“那就好,那就好……”
燕衡看了看她,又转身朝对面楼阁里的谢承阑看去,摇摇头,无声叹气,示意“结果如此”。
谢承阑将窗户捏得紧,直至沈若翩背影完全消失在他视线中,他才恍然松手。
清瘦了啊。
他呆坐好久,连燕衡什么时候上来了他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