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宅四周有少许住户,此时都熄了烛火。
燕衡所在院子也只燃着一两盏烛火,是留下来看家的崔栖和安福,方清河一行人还没回来。
两人洗漱完就准备睡了去。
燕衡先一步迈进屋子,点燃一盏火烛,却不想屋子中间映入眼帘的,是个五花大绑的人,那人嘴里塞了个布条。
那一瞬间,燕衡还以为谁把谢承翟搬他房间里来了。但下一秒,在看清那人模样后,燕衡几乎脑子宕死,怎么也无法将其中逻辑联系起来。
是高捷。
燕衡神色一变,立马戒备,伸手挡住谢承阑就要后退,却不想昏暗处,猛然钻出个人来,徒手掐住了他脖子。
蜡烛落地,黑影晃了晃,随着瞬间熄灭的火光化为乌有。
影子没了,但人实打实还在。
“王爷,好久不见。”
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燕衡闭眼叹了口气,觉得头疼,“啧”一声满是抱怨:“怎么老是‘好久不见’……”
那人不接话,而是扼着他转身,背抵自己,一步步往前挪。
挡在跟前的谢承阑,他看不真切那人,只能瞧出扼喉动作是军中人常用姿势,他在营中待的时间长,自然明白,这样的狠手,对方只消微微一动便可扭断命脉。
谢承阑屏声凝气,不敢轻举妄动,僵着脚步往后退。
燕衡顺着身后人,步步往前,后脑勺长眼似的想也不想道:“高将军何时也学会了当贼?”
“当了又如何?”
直至来到大院,借着院子里檐角挂着的火笼和正清盛的皎月,谢承阑瞧清了燕衡身后的人,正是高柳。
崔栖安福也被这动静惊动,纷纷出门来探,却不想突地撞见这么个场面,又只得止住步子,不敢再上前。
崔栖诧异又狐疑:“你怎么在这儿?”
高柳压根不理她。
燕衡微叹一声:“还真是热闹啊。”
尽管身处被动,他语气还没个正经:“高将军这么做,未免太不地道了些吧?”
高柳扭着他脖子,逼迫他往后看,意指高捷:“王爷这么做就地道了吗?”
“他可不是我的人。”
“我若找得到燕徊,至于来找王爷吗?”
“这么说高将军是特地来找我的了?”燕衡轻笑出声,“不过,我不信你来沂州只是为了此事。”
的确,高柳来此地的主要目的不在于处置高捷,而是另有其事。甚至在此之前,他还和高捷保持着一如既往的“主仆情深”。
今天把这件事捅到明面上来,也只是阴差阳错碰上了燕衡一行人。
今天白天被找事时,他就是众多围观者里的其一。虽然燕衡作了伪装,但他认得崔栖,便也知道这群人的来头。
高柳神色晦暗,一手抓着他肩膀,紧了紧:“王爷好歹给我个交代吧?”
燕衡自问和高柳没结过什么梁子,如今高柳却这么愤怒地找上门,也知道他是真动怒了。毕竟一个跟了自己多年的副将,居然从没和自己一条心过,换谁谁也气不过。
燕衡道:“要交代找燕徊,我给不了。”
“燕徊在哪儿?”
燕衡耸了耸肩。
高柳把他掐得更紧,额头青筋隐隐若显:“那我便将王爷交给皇上,拿不住燕徊,立个功也不亏。”
燕衡不怒反笑:“高将军可以试试。”
高柳也气极反笑:“你以为我不敢?”
“算算日程,高将军这个时候,应该快到宋平了,怎会在沂州呢?”燕衡不顾他的胁迫,缓缓扭头,试图抓住他眼睛,“你把我交上去,你的行踪,皇上岂不该知道了?”
燕衡漫不经意道:“将军应该不知道我在朝中安排了多少人吧?你在沂州这件事,若是被煽风点火地呈报上去,皇上怎么想?”
自然是心怀不轨、蓄意谋反。
“将军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王都的孩子想想吧?那孩子好像叫‘平卓’吧?几岁了呢?”燕衡煞有其事地拧眉细想,“本王只记得,第一次见到那孩子,她还不到我胸口。”
高柳皱着眉,扭着脖子往上提,威胁意味明显。
“高柳,”谢承阑沉眸一紧,垂在双侧的手攥成拳,“我可以告诉你燕徊在哪儿。”
就在此时,燕衡迅速抽出腰间匕首,刹那间,将头一扭抬手一划,将将划破高柳掌心。
燕衡以一个刁钻角度堪堪避开高柳的追击。他一个旋身,脱身时还顺带踢了高柳腰身一脚,堪堪将人踹得撇开几步才站稳。
高柳惊然回头,盯着自己的掌心难以置信地微瞪双眼,回过神后还夸赞道:“王爷好身手。”
燕衡直接扔掉手中匕首,扭了扭脖子,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徒手逼近高柳,嘴上没个正经道:“都别过来,我和高将军过两招。”
高柳自然没时间反应,只好见招拆招,被逼得步步后退。但也只两招,他便调整好状态,全身心投入了。
两人从院子这头打到院子那头,其余几人见了这阵仗,心知,要不是不宜声张,这两人怕是要翻上墙打了。
起初谢承阑还揪心,犹豫要不要听燕衡的话乖乖待着,但见他们几招下来后,他算是看明白了,燕衡不一定会输。
他没怎么见过燕衡出手,哪怕在吉州那么些日子,燕衡要么养伤要么钓鱼,偶尔抚琴几曲,一天到晚都懒得动动。
唯一一次见燕衡真正出手,该是在肃州的时候,身姿利落、手腕狠辣。
他相信,若不是病痛缠身,燕衡还能做得更好。
他不比哪个将军差,不比哪个谋士蠢。
“师傅,你说,他们俩谁能赢?”安福揪着袖子,瞪圆眼睛,眼神在打斗两人身上来回闪。
崔栖比他镇定,甚至悠哉悠哉叉腰打了个哈欠,看戏似的毫不在意:“咱家王爷吃不了亏就是了。”
见她如此悠闲,不可谓不放心的模样,安福不由得惊掉下巴。他甚至怀疑,于崔栖而言,可能少了盘瓜子……
谢承阑被他们的讨论声拉回当下,恰见燕衡朝着高柳肩膀狠狠拍了一掌。后者后退两步站定,先前的幽怨愤怒烟消云散,舒展的眉梢嘴角肉眼可见地意味盎然起来。
两人站定,都没有再交手。
高柳低头看了眼掌心的伤,恍然道:“我当先皇为何会忌惮你,不曾想王爷藏得这般深。”
燕衡背着手朝他走两步,朝屋里做出一个“请”的姿势,试探道:“喝杯茶?”
“王爷的茶,高某怕是喝不起。”
燕衡低头笑笑,莞尔抬眸,视线落到黑漆漆的屋里,像是在看高捷:“说来,我倒是很好奇,高将军是怎么发现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