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州?”泰王眉头一拧,“签发者何人?”
大理寺卿尖着手展开纸团下角,定睛一看落印,目色微惊:“回王爷,签发者印信……当属丰州、涂州两州州牧——蔡沨,蔡大人!”
“什么?”
满室无人不知蔡沨即是蔡延长子,眼看这一纸文牒竟陡然将这刺杀之事的幕后主使从裴氏直转为蔡氏,顷刻哗然。
一时几位亲王都站起身来,泰王更是一把夺过了大理寺卿手中的文牒,待厉目一扫其上白纸黑字,当即咬牙看向蔡延:“蔡太师!这是怎么回事?!”
蔡延的处境顿时从高峰跌落谷底,始知自己已然中计,此时只能勉力按捺惊怒,极尽镇静道:“回王爷……依老臣所知,戍边军当年正是于北部丰、涂二州覆灭,极可能是这余孽未清,才在州府盗取了通关文牒——”
“盗取?”裴钧高声打断他,冷嗤一声,“蔡太师这就是不讲道理了。方才说刺客身上有我爹当年军中的刺青,您明知道我爹早已离世,却还能判定是我这儿子主使了刺客毒杀晋王,可眼下搜出这刺客身上有了蔡沨的印信,您这当爹的,却又推说是刺客盗取您儿子签发的文牒了……呵,这真是有爹总比没爹的强啊!明明是两两相似的境地,却只是从我裴家颠给了蔡家,落判竟就大大不同了?蔡太师,您就算是爱子心切,身为一朝阁部,也不能行此回护偏袒之举吧?这该多叫人心寒哪!”
“你……”蔡延被他夺了话语,怒得脑中一激,这才醒悟裴钧方才看似为自己狡辩,实则却是从辨认刺青起,就已暗布话眼、引他落判,等的就是他此时此刻的自相矛盾——
原来从这尸身出现的一开始,一切就是个引他蔡家入瓮的局!
裴钧眼见他明白过来,面上阴沉的笑意也渐渐浮起:“蔡太师贵为内阁首座,应当是明白——白纸黑字的印信,总是比传闻与推断更能言明真相的。方才您也说了,若有这力证,所指之人便当是首要嫌犯——那眼下,首要嫌犯便是签发文牒、允准这刺客入京的蔡沨蔡大人了,那我裴钧在此,便恳请内阁一如缉捕下官一般,即刻廷寄地方,速速捉拿蔡沨归案入狱,以明律法,以正朝纲!”
说罢他伸出铐了铁索的双手,向侧旁呆立在泰王身边的大理寺卿扬了扬,慵然高声道:“既然我已不是嫌犯,便劳驾替我摘了这铁铐罢。诸位王爷,诸位大人,眼下晋王爷新故,礼部尚需即刻赶备亲王丧制,没了冯己如帮衬,我还得亲自去部院做事儿,替晋王爷量体定棺呢。诸位若不先放了我,这公事一拖,拖过了王爷下葬、行法的吉时,可就更是万万不好了。”
泰王一听这话,眉目间悲恨又起,赤眼看向裴钧道:“此事不定是你这奸人设计,好将我王弟与蔡氏一石二鸟!待查明之前,你休想如此轻易脱逃!”
“王爷容禀,此事臣自认从未做过,问心无愧,也根本无需脱逃。”裴钧负拳作揖,恳切道,“今日出了大理寺去,臣敢保证,绝不存一丝一毫侥幸之心。若王爷还要拿臣问话、令臣缉凶,臣必然也会静候王爷垂询,任凭王爷论处。”
这话说得笃定而坦荡,全然没有一丝顾虑,不免叫泰王敛眉打量他,又打量了一番自方才起便没有说话的蔡延。
思虑片刻后,泰王再看了一眼手中白纸黑字的通关文牒,叹了口气,沉沉闭目,待缓过一时,才抬手拭去了眼下的泪:
“罢了……罢了!便先放了这裴钧。”
薛太傅急道:“王爷,这——”
“别吵了!”泰王打断他,几息哀恸之后,才低沉地说道:“王弟已去……眼下此案确如诸君所见,绝非朝夕可破。查案固然要紧,可安葬王弟……也一样要紧。如今礼部的侍郎舞弊入狱,若判不了裴钧有罪,又久久押着裴钧不放,便是叫礼部上下更没了人管,事务要是沓起来,岂非要叫王弟……连走都走不安生?如此,倒不如允准这裴钧先备办开去,待将王弟葬下……再,再作……”
一时他哽咽起来,引几位叔侄叹息相劝。裴钧也忙借机跪下,肃容抱拳道:“谢王爷洪恩,臣必定寸步不离,替晋王爷打点好身后事务。臣亦会时时待命,以备协同王爷和大理寺侦破此——”
“你最好是!!”泰王愤然一吼,不想再听他冠冕堂皇,径直打断他抬手一挥,示意差役即刻放人。
大理寺卿见亲王令下,座上的蔡延也未加阻止,便只好吩咐差役给裴钧解开了镣铐。
这时世宗阁数位皇亲低声论过几句,泰王又向内阁诸官道:“此案令皇亲殒命,朝野震惊,绝不可草率收场。既这文牒之证,白纸黑字直指签发之人蔡沨,那你们便即刻廷寄地方,勒令缉拿蔡沨归案!”
说着,他与一座皇亲起了身来,双目直直地看向蔡延,低沉而威严地缓慢说道:“只望蔡太师此番,再莫寻人替儿子消灾了。”
这一语既是告诫此案必要从严,又是影射蔡飏舞弊一案不清不楚,令蔡延立在堂上闻言,几不可见地微微一晃,见世宗阁一众人等已起身要入宫商议晋王之死,便只能低声与在场诸官一同恭送他们离去。
裴钧遥遥睨了蔡延一眼,由差役脱下镣铐,擦了把手背破皮的血,忽而逮住一旁的张三,就大步往大理寺外走去。
张三心绪复杂,此时勉力要挣开他手,却只觉捏着他胳膊的力道出奇大,片刻已把他拽到了前庭。
这时身后传来一声沉喝:“裴子羽,你放开他!”
裴钧回头,竟见是张岭疾步追出,不禁眉一挑,冷笑一声:“张大人方才一言不发、作壁上观,眼下倒是能发号施令了。”
张岭不想同他纠缠,只冷脸立在石阶上再说一次:“你放开张三,不要将他牵扯进此事!”
裴钧听言,扭头瞥了张三一眼,却见张三垂首沉默,面带隐怒。
由是他想了想,便再看向张岭道:“张大人恕罪。公事要紧,本院领阿三去晋王府还有要事,暂且就不能让他跟您回去跪祠堂了。您便先自个儿请好罢。”说完不等张岭再开口,他拉着张三就又往外走。
二人出得大理寺来,张三这时要再回头看,却被裴钧一摁脑袋就带下了石阶:
“你马车呢?”
张三鬼使神差看向自己停在街角的马车,待反应过来正要回绝,却已经被裴钧揪着脖领拎上了车,还听裴钧自作主张对车夫道:
“去晋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