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令一下,百官刚刚松下的一口气又立时倒吸回腔子里。
毕竟廷杖之制虽历朝都有,但其刑罚之重,常令受刑官员肤膜破裂、筋骨重伤,就算是穿厚衣受刑,也会内淤数旬,卧榻不起,对臣子而言,是绝对的威吓折辱,剥丧廉耻。最近被杖责五十而死的李存志,实则在打到第三十八杖时就没了性命,故这二十杖之数,说多不多,对裴钧这样的青年官员而言,并不至伤了性命,可说少也不少,只因廷杖之制,一日至多只能责打二十杖,若是要把这至多之数全都打满了,于受刑官员而言,无疑已是辱大过罚。
常言虽道:“士可杀,不可辱。”历代君王也顾及体面,绝少生用此制,但遇到不可明杀的臣子,便只能如此辱没。
施以杖责,是为了全君王威仪,煞臣子威风。
今日还是元光朝以来,年轻的皇帝头一次下令杖责重臣。
可满朝上下谁也没能想到,第一个受此酷刑的,竟是当年把姜湛推上这皇位的裴子羽。
忆起当年景状,下方百官心惊之余,不免又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姜越立在金柱旁,万没料到裴钧代他谋兵一事竟会招致廷杖之罚,一时目中大痛,扶在剑上的手指已颤动起来,正要开口,却听裴钧跪在殿前,已然伏身高呼:
“臣领旨!吾皇……圣明!”
姜湛知道这犹疑叹息的“圣明”二字实是讥诮,因此,他让裴钧平身的嗓音也喑哑了下去,此时是勉力按下了心中的怒恨,才再度出声道:“好了,今日是来议兵的,方才你们又是弹劾又是进谏,莫不是忘了南地还有乱军要打?”
说着,他目光落在六部中,冷冷一笑:“兵部的倒说说看,此番朕要派何人去平叛?”
紧急军报是由朝报房径直呈上御前,蒋老还不知晓细情,全凭经验亦只可判断个大概,这时出列来,只好犹犹豫豫地按夜里与裴钧说好的道:“回禀皇上,朝中猛将如萧氏父子等,多在边关镇守,尹正传、李常林二位又一在关中,一在南海,回调尚需时日,臣以为,或然……应当就近调取苍南道一带可用之人。比如,雁翎关守将韩太清——”
“雁翎关已然投敌了!”姜湛提高声音打断了他,拿起桌上的军报札子就摔在他跟前,“如此消息,你兵部的是当真没听说,还是明知故问、怠误战机,等着看盐民打来京城?”
“皇上息怒,臣绝无此意!”蒋老慌忙低头,自知是承受着姜湛对六部的迁怒,心里叫苦不迭。这时他瞥了眼裴钧,本是想催他接上自己的话,不料却见裴钧如愿以偿地弯腰捡起了姜湛扔他的札子来看,一时简直气结于胸,又没法踢他一脚,便只好先推了京关四将顶事。
可京关四将和一些防御要职,内阁为防姜越起事,是说什么也不愿意动的,于是蒋老还没说上两句,赵太保就先起来驳了此议,而赵太保又提了两个人,蒋老称他们在沿海备办倭患,恐难分身,朝上的议论便重回僵持。
僵持最能让姜湛心烦,他垂眼瞧见裴钧还能一行一行地读军报,烦就更盛:“看够了么?裴钧,你倒也说说,派谁去?”
裴钧正读到军报最后,见雁翎关守将及其麾下数千人加入起义军,因他们熟知南地布防,善于用兵,雁翎关以南的城池正陆续失守,而起义的人马也果然如他所料还在壮大,算上信件来往的时日,如今已不知又是何等境况。
裴钧盯着军报上的字迹,一一盘算着其中利害对姜越出征的影响,盘算着此战需要的军需、粮饷、兵力,心中还在为是否真的要送姜越出征而做最后的取舍,面对姜湛的质问,他便良久不发一言。
“裴钧。”
姜湛见他不言,眯起眼来盯着他,嗓音比凛冬的寒冰还冷:“朕让你说话!”
眼见帝王的威压全降在了裴钧一个人头上,闫玉亮额头的冷汗又冒出来了,赶忙拉了拉裴钧的腰带,提醒他回神,其余朝臣更是明哲保身,不敢多言,这叫大殿上一时寂静无比。
在这无声之中,姜湛盯着裴钧的神色渐渐更冷,刚要再说话,一个清清淡淡的声音却忽而响起:
“孤愿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