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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其罪五十二 · 怨忿(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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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王爷!晋王爷——”

天色阴黑,暴雨侵盆,随着一声声响亮的大叫,一匹疾驰的快马冲破这铺天盖地的雨幕,利箭一般扎在了梧州城外的大堤之下。

马上的人飞身而下,从鞍袋中掏出一个竹筒信匣来,极为小心地护在怀中,勉力分拨开周遭正在扎埽固堤的民夫与官兵,快步跑向了站在堤边稻田里的一个人影。

他张开了因沿途冷雨而冻得颤抖的嘴唇,跪地大声禀报:“启禀王爷,京中来信了!”

闪电一道接着一道,劈在大堤的上空。暴雨似乎与雷声赛狠,一阵阵直如长刀一般往河岸狂扫。姜越一身银铠外披着油衣,抱剑立在滂沱雨中,沉眉望向堤坝上穿着单衣劳作的千百民夫,在他们的呼喝声中听着河官禀事。

信兵的叫喊让他回了头。他接过竹筒信匣,用油衣遮住匣口打开一些,但见匣中封缄上隐约写了个“裴”字,便忙叫一旁的赵谷青撑伞。

可如此大雨,伞已经不中用了。

自中秋过江以来,南岸的战事且打且胜,姜越虽几度破敌,几乎已将叛军逼到了最后一隘,可随着他越往南进,这梧州河道的潮汛却越猛,还没等犒赏三军发起总攻,那河龙已将大坝冲出了几道决口。

中下游村县的田地屋宇被卷入洪泽,无数逃荒的百姓四散盈道,甚至冲入军营杀马抢粮,屡禁不止。姜越唯恐如此打下去要伤及更多无辜,便先在高地丘陵扎营,与近在咫尺的叛军两相对守,而汛水愈加漫溢肆流,又叫这场仗更是攻不得,亦退不得。

朝廷下派备灾守堤的官兵是这时才赶来的,三万人在沿岸一铺散开来,每个堰口只分得千百。姜越不得已,只能拨出两千人回头去帮他们修堤,本想一举修实,争个三五日的喘息,好一举把那叛军的最后一隘给打下来,岂知,这一回头修堤,老天爷连日暴雨,那两千兵将的双手就被焊在了河道上,打埽固堤都来不及,根本没功夫回去执刀杀敌。

斥候一探方知,梧州附近的大堤是唐氏贪墨之时修筑,石材半实半虚,总是补好这块又坏了那块,加之上下游的堰口各为自保,无一泄洪,水流自然加剧冲刷,致使这方大堤不断开裂,如今大汛已至,唯有绷着力气夜以继日地着人捶泥补缝、筑高堤围,方可保暂时的太平。

如此情状,还要持续至汛期结束,恐还有二十余日之久,而这样的人力虽已让军中捉襟见肘,可对修堤固坝而言,却仅仅只是杯水车薪。

前些天,沿岸两府三道的河官瑟瑟发抖地跪在姜越的营帐里述说雨情,一个个倒都有些拙见呈上,可说来说去就是两个字:没钱。

堤要修,民要抚,灾要赈,从头到脚都要银子,从里到外都张着嘴要吃饭,但时至今日,姜越军中的粮也只够士兵再用五日,而每一出入,那些守在兵营周遭的难民灾农却还在朝他伸长了瘦成骨头的双手,哭啊叫啊,让他行行好或骂他狗东西,日复一日至今,已有十九日了。

十九日而已,他却恍觉有十九年之久。

他不是没有见过死亡,更不是没有见过血,但此地的险恶与他从前所见的种种杀戮都不相同。

根本不需要劈砍,那大水一卷就是万人生灭。冻死饿死者不是血红,没有伤口,而只是全须全尾、凹皮陷骨的青紫和乌黑。行来道中,他眼见浮殍盈川、饥民塞道,听闻哀鸿遍野、童子唱哭,目睹母烹其女、夫妻互食,子杀父、儿弑母,千百灾民伏地求食,直觉那人已不像是人,天地也已不像是天地了,而是炼狱。

多少次,他几乎要把腹中的酸涌都吐在这滂沱大雨之中,可多少次,他又不得不拉着赵谷青去谷仓算粮分发,再令人生火烧掉营周腐尸以防疫病。如此强压之下,他尚能熬得住,赵谷青却是日日噩梦,两月之中清瘦大半,初时投靠姜越的干云豪情已被这大雨涝灾冲掉了璀璨的皮肉,傲骨和脾气也消磨许多,所幸不甘不屈的心力还硬着,眼见自己是被倚重的,也甚有一些担当,靠一肚子的圣贤书和诗词赋撑着精神,每日与姜越颂一颂,就像是念经,提醒自己还是个读书人,是个儒学子,如此方能吊着一口气,再去给难民分发寡粥麸皮,为丧生者裹上麻布烂幡。

眼下,赵谷青见撑伞无用,连忙把姜越往堤坝上拉:“堤上有棚!王爷,去棚里!”

大堤很高,姜越先托着赵谷青爬上梯去,自己再健臂一攀,两步上坝。咆哮的河水当即涌起巨浪砸在他二人脚边,赵谷青吓得就地一晃,被姜越一把拉进了堤上存物用的雨棚。

棚外将士民夫还在高呼镇坝,暴雨洪声中,姜越放下剑,两把擦干了手上的雨水,在这只有一丈地的方棚里揭开了信匣,取出了当中的信来,眼见是钱海清写来说运送钱粮的事务,却足有十来页之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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