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永顺末年、肃宁朝起,西林蔡氏勾佞丁梁,依功而骄,尝逆天违命,根祸殃民,今又以蔡延为首,恃权乱政,致使朝班动乱,生民冤苦,更有擅兵矫诏、意图篡立之举,足为十恶不赦,忤逆不臣之大奸!
朕秉皇父遗志,承天下衷望,缘臣僚盛盼,则于其孽贼党朋,合当锄除!
今着刑部严拿蔡延,稽查族亲,抄没家产,充补国库。念其权系地方,多有祸乱,即令尹正传、杜江为将,抽调关西军三千甲锐,引兵下行,从剿蔡氏,盖无宽恕。凡恶臣朋眷,依律枭首,有与共谋者,皆予凌迟。
余者杖断役之,或循他裁,便着法司依律往决,万勿姑息!
钦此!”
此诏落成,仿若一锤定音,终于将这场旷日积晷的伐蔡之举推向终章,点燃了这把迟来十五年的熊熊战火。
在众臣伏叩间,张三听见了“我主圣明”的呼喊,一时只觉心弦恻震,不由微微侧首看向殿角,但见殿门格栅割裂了光束,而那被诏令指为恶臣权奸的蔡延,正委身于那光下阴影中嘤声嘶鸣。
他红肿的双眼一只紧闭、一只暴瞪着,身上银丝鹤卦邋遢浸血,布满灰脏,形状竟像个疯子老汉,混迹在这满朝衣冠里,再没了昔日首领九座阁臣的雍容。
眼看殿中司卫将蔡延架起拉走,张三敛眉回眸,目光与跪在他对过的张岭相撞,本以为父亲此时此刻的神容,无论如何也该是大仇得报、夙愿得成的舒然,却未料这一眼看去,竟只似照镜。
他父亲的眉宇间,早已纠起了比他眉心更深的山川。
顺由父亲的眼光看去,他见王贯又从木盘中拿出了诏卷:“大人们别急,皇上的旨意,还有一道。”
——还有?
正要起身的众人一顿,互换眼光不过一瞬而已,下一刻待重新趴好了,御座右侧的清流们几乎是心照不宣地,都将愁虑的目光向裴钧投去。
下一道圣旨的内容并不难猜测。
自古宫变落定之时,除却惩罚变乱者,封赏有功之人也同样重要。
若之前的第一道圣旨,是将昨夜宫变定案、将蔡氏逆贼定罪,那下一道圣旨,自然是对护驾有功之人的恩赏。
这人不做他想,当然是裴钧……甚至是六部。仅是如此推测,殿中清流已感芒刺在背,几乎已能看见日后裴党权倾朝野的横行霸道,可在他们身侧,与内阁其余四人一同跪在御阶之下的赵太保却是面色更加难看起来:
“坏了……”
他仓皇的声音在张岭身后响起:“博约,你别忘了三月前,裴钧是因何遭至廷杖之刑——”
“我可不敢有一时忘记!”
张岭冷容不变,头也不回道:“倒是你,任我如何规劝你收手惜身,你都只当是我想要夺权,竟能听信闫少恭的鬼话,为他裴党作了三月的嫁衣。现在倒开始怕了?呵……晚了。”
最末二字吐出,声似寒冰,宛如将一把闪烁着锋芒的冷刃架在了殿中每一个清流的脖颈上。在这一刻,那股无人可见却冰冷刺骨的诡谲预感已不止笼罩在张三的头顶,而更像是阴湿沼泽般,瞬间蔓延向了所有清流跪地的膝底。
与此同时,王贯展开诏卷,只静默一时,便再次宣读道:
“天沐同德圣皇诏曰:
朕荷天地祖宗护佑,在位九年,承诸礼法,尝责任内阁,务其纲维庶事,以使刑赏相当、抚安兆民。不料,任非其人,致有首辅蔡延构党为奸、贪墨苟事,或枉法以惠罪,或执政以诬贤,前有其长子蔡沨谋害亲王,后有其二子蔡飏新科舞弊,而其三子撰作反诗、煽动朝野,一经定罪,延竟险篡天位。嗟古来百代奸佞之臣,莫出其右也!
朕幸得忠义侯裴钧,敬顺天道,尊事朝廷,以残病之躯,舍命护驾,方使朕躬安然,太后无虞,实属大功一件,不枉为武穆将军忠勇之后,朕自感佩,确当嘉奖。
犹记往昔,裴卿摅诚秉义、励精思理,曾洞悉内阁不法不称之缺,直谏蔡氏纵欲徇私之举,请为罢黜,朕却囿于成法,不予纳谏,以致今日灾祸横延,危在旦夕,实是有悔!
夫朕嗣承鸿业,惟天惟祖宗付畀,夙夜祇敬,不敢怠宁,深知裴卿请废内阁之谏言,实乃弹厥智虑,诚恕忠勇,而我朝若期中兴鼎盛,则合当如此变制。
故自今日,朕即罢黜内阁,尽散阁臣,升六部,着吏部重整五寺,详审其事,使克尽厥职,以正朝本。而国事日笃,政弊且存,朕年资尚薄,则万事仍需辅备。念自登基伊始,即有裴卿教佐,则诸官之中,无比更信者,兹特进裴钧加授正一品荣禄大夫阶衔,赏加章双鹤金线补子,并八仙团寿纹银缎官服,颁赐祥云玉带,着与金印紫绶,携领朝班,即日起用,为国事宰衡!
钦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