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鱼乡

繁体版 简体版
鲤鱼乡 > 裴公罪 > 第163章 其罪六十一 · 干政(一)

第163章 其罪六十一 · 干政(一)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元光九年,九月廿九日正午,随着三道盖有鲜章的圣旨从大内送出、昭告天下,姜氏王朝经用百年的内阁一制终于由当朝天子姜湛下诰,正式废除。

由此,礼部、太常寺与世宗阁商议定下,即刻于太庙起坛,自此日起焚香祭祀、告祖乞宥,并将新制之约呈奉庙前,由钦天监与皇国寺布设法事,唱诵七昼,以求通晓天知,慰抚先灵。

与此同时,敕令中那名为“政事堂”的议政之所,也正在翰林以东的南宫衙署集贤殿中设座立成。

身兼此堂秉笔一职的赵太保只及与吏部、六科约成此堂“议行合一”的诸项原则,便在几方敦促下为之题字落匾。由是吏部便派出杂役将正殿偏殿都收整一新、扫洒奉香,短短两个时辰之后,其邀约京中各级财司官员的报条也逐一送抵,这久无人气的集贤殿中,便等待着召开新制落成后的第一堂财政会议。

在等候所邀官员入堂就位的短暂间隙,赵太保站在这间曾被用作收集天下医文技画之册、以供祖皇不时查阅的库殿之中,静静凝望着格栅日影下缓慢浮空的旧时烟尘,忽然问向身后的闫玉亮道:

“你师父离京了么?”

闫玉亮坐在正殿长桌的一侧,听言一愣,从桌上文稿中抬起了眼:“是。师父说黔川修路,离不得人,今晨都不等天亮,就和邻道的几位大人一同回去了。”

赵太保默了一时,又问:“这么些年了,他可曾说起过我?”

闫玉亮想了想,老实答道:“倒是骂过几回。”

赵太保失笑,目中似是倥偬观花半生,如有莹光轻闪,末了,却徒剩倦然的低叹:

“从前我与他刚进翰林的时候,午间偷闲,便常来此殿读书贪睡。那时张岭年纪轻,还未进京。蔡延是先我们一届出监入班的,已在光禄寺当职,便常给我们顺来一些御膳房里新做的茶点,和我们一道翻翻经册,偶或,也说些诗文……”

他凹入眼窝的眸子颤了颤,到此没有再说下去,待稍稍平复,才忽而深息再道:“倏忽经年,重至故地,昔年种种,尽皆不复。你等偏偏选了此处立堂,还真是无巧不成书啊……”

“哪里。”闫玉亮搁下了手中的笔,“在此处偷闲的好光景,自是代代翰林都曾有过。听裴子羽选了此地立堂的时候,我等与您老,也是一般的念想。”

赵太保因言看向他,良久之后才慢慢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说着,他蓦然哀笑道:“近年我时而回望,忽发觉一生当中最快意的光景,统共……也不过那三年两载,而这三年两载之中的快事,却竟没有一桩是同这一身的袍褂补子相关的,居然全都是些鸡毛蒜皮的虫鱼小事,于功名进取,于天下家国,真是毫无一点用处。但偏是由这些小事垫着,捱着,人也不知怎么的,又一步一步地走到了这身袍褂和补子里来。如此一想,这朝中之事,有时倒也真是造化弄人……”

这时李宝鑫从外面端着些折子走入,恰听见几句,便一边把折子放在闫玉亮手边,一边也关切地看向赵太保道:“师伯今日怎忽生感慨?莫非是方才在宫里——”

“我今日,没有进宫去。”赵太保平静地回望李宝鑫,“你小子,往后若还仔细身上那二两皮,有话但说就是,再别替裴子羽来探我口风了。”

说着,他也瞥向闫玉亮一眼:“我也不是老糊涂,你们这一个个的,从前我都还教过几日呢……又岂会不知你们做了什么。”

李宝鑫后颈一寒,连忙应是,袖手退了退,闫玉亮却站起来:“您老……没进宫去?为何?”

赵太保淡淡一哂,叹了口气道:“和裴子羽说完了话,走到昭华门的时候,忽觉今日进不进宫,好像也没有那么紧要,便又出来了。”

闫玉亮一怔,可不等再问一句,却见赵太保转身看向自己:“听说这政事堂的理,你几人中,还是你这吏部当家的先提出来,倒是有些胆子。你为什么想到这个?”

闫玉亮未料他忽发此问,不免懵然一时,待静下心来,才言简意赅道:“自然是为了人尽其才。”

如此简单直白的四字,却叫赵太保些微怔忪,下刻他又问:“那何谓‘人尽其才’?”

闫玉亮想了想,正色对答道:“我以为,见才而可识才,用才而能辨才,纳才而知惜才,育其道而能使之为官济世,清慎明著,公平可称,恪勤匪懈,如此,便大抵能算是其才尽用了。”

“好,说的好啊。”赵太保听言颔首,抬手捋须沉吟,“不愧是高文肃的徒弟,好一句‘袭明’之言……”

“大人谬赞。”闫玉亮慌忙客气一句,答完那酸句,面上正是赧然,却听李宝鑫已在他身旁低笑:“得了,师伯往后倒不用我再劝,他老人家怕是自己想通了。”

赵太保一时瞪眼朝他指来,却不等骂上一句,已听殿外传来馆役报门,说是各座大人到了。

赵太保便也只好摆袖饶了李宝鑫一回,先走到了长桌边,和闫玉亮推让一番先后坐下,眼见户部、五寺和各级财司的选人都陆续到齐,他便拿起银匙敲了敲桌上静置的铜罄,看向满座同僚,沉沉唤了声:

“开堂议事。”

此堂财会由年过七旬的户部尚书陶普牵头,侍郎方明珏从旁主持,从午后一直开到日暮时分,敲锣打鼓般吵嚷了多时,才初初厘清了中央地方各级财司中混沌不清的职责与欠业,又从中勾出田赋、俸饷二目,确立为当下要攀的两座大山。

而至于如何才能将其攻克,赵太保问到此处时,目光直接掠过了手边已然耗尽精力、陷入瞌睡的老臣陶普,落在了正在挽着袖子翻账训人的方明珏身上:

“户部的意思是,要增田赋,削俸饷?”

方明珏这才发现身旁的上司已经闭眼,连忙轻推了一把,却见陶普只是昏昏然偏了偏头,白眉下的眼皮虽勉力一动,人却并没醒来,便只好代为答了话:

“非也。下官以为,我朝加在百姓头上的税赋已然足够多了,不止不该再增,反倒还应退减,一是减类目,二是减数额,三是减层级。但削减之前,还要丈量田亩、点明户籍,才能知道要怎么减、减多少。可完成此事,至少也需三年之期,眼下既是着急,咱们倒能先合并几样杂税,把各级有权收税的衙门也整合一些。”

他抬手招了招,一旁主事便从脚边竹箱里抽出了一条纸卷铺开。

“太保请看,户部已将所有税类和各级衙门画出,咱们可以就此议一议,若有和兵部、工部交杂的部分,也可待明后日邀人再论——”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