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没有白昼,只有永恒的黑夜,惨白的太阴照彻整个无垠的大地。
宽阔的忘川横亘在大地上,两侧盛开着花型妖艳的冥花,上游洁白如月,下游猩红如血。大河上架着一座高大壮观的拱桥,黑漆漆的桥身静默地伫立,看着一道道半透明的身影被送上拱桥。
神情呆滞地跟着飘荡过桥的途中时不时有恢复神智的,不是大喊大叫就是连滚带爬地跌落桥下,栽进河里。
在桥的一侧,往前三百里,伫立着一座高大的牌坊,大门上朱红的“鬼门关”三个字在两侧苍白焰火的照耀下红的发光。
映入一双同样红的眸子里时,显得那双眼眸更加晦暗。
大门开在一座山腰,山上是烧焦的桃树。沿着删山间小路走上去,时不时能看见有魂魄蒙昧地从桃树里飘出来,顺着大门的方向一脸懵懂地冲过去,然后被门内伸出来的锁链捆成一长串。
静默无声的环境里突然想起一阵“叮铃铃……”的铃声。
墨色半透明的身影在大门前落下脚步,门内探出来的锁链纷纷避开了来人。
随着铃声的越来越近,一道苍白的身影从门内显现:雪白的高帽,雪白的长袍,肩上扛着白幡,一双眼睛凸出,眼圈青黑,面色青白。来人出现在门下后从四周混沌里随手一捞,捞过一条漆黑锁链在手上,随手抖了抖,门外聚集的一堆魂魄跟着抖了抖。
谢必安看着勾魂锁点了点头,这才走向门下离地一尺“站”着的身影,低头行礼道:“崔大人,府君让您先去忘川找他。”
接过谢必安递来的焦黑桃枝,在身上轻轻拍打一圈后随手丢进桃林里,长身玉立的身影“嗯”了一声随后一步迈出,已经消失在了牌坊下。
谢必安抬手搓了搓僵硬的胳膊,转身带着多出来的数十万亡灵入了鬼门关。
走下桃山后转了个弯,走进花丛中,沿着鲜红的冥花丛往河边走,及膝的花朵随着走过摇晃着丝丝缕缕的花瓣和花蕊,惊起了花上采“蜜”的墨色冥蝶,有的落在了来人的头上,足下是轻晃的冕琉。
身下的身影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没有温度,连眼睛不带眨一下,走路稳稳当当。直到走进了白色冥花的地界,冥蝶才倏然飞走,连丝风都不曾带起。
忘川河边站立着一个红底神袍的男人,头上是金镶玉的冠,宽肩直背显得气势凛人。
走近后,不等开后,河边的人转过身来,转身时身形有一瞬间的涣散。
崔珏:“你来了。”
不等召唤,二人身上同时飞出两册一模一样的簿子,靠近以后直接吸到一起成了一本,封页上是黑底白字的神族文字——《生死簿》,三个大字散发着莹莹白光,隐隐同皓月争辉之势。
崔珏看着《生死簿》笑了下,随后伸出手,掌心出现一支黑底鎏金的笔,雪白的笔头上是朱红色的一点晕染。
来人撩袍,对着府君崔珏单膝跪下,抬手取出了自己的勾魂笔,黑底白字,笔头洁白如新。
双手接过崔珏递来的笔,两支笔合二为一后,剩下一只黑底鎏金的朱砂判笔。
崔珏低头,看着这在人间的时候就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脸上是和煦的笑,直到展开掌心接住缓缓下落的《生死簿》,再次变回往日肃穆到令人不敢直视的面目。
“崔颢。”他喊了一声。
崔颢低头回应,“在。”
“今日天地法则在上,太阴见证,你可做好了接下阴曹地府府君一职的准备?从此入判官司执掌阴律司,赏善罚恶不论私情,永堕无间不入轮回,直至你彻底消亡之前永不得离开阴曹地府半步。”
崔颢神色不改,低声道:“是。”
崔珏点头,再道:
“今日赐你勾魂笔,予你批生判死之权;再授你《生死簿》,从此善者添寿、恶者归阴。”
崔颢站了起来,身上一身黑底红花的神官袍变成了更高阶的红底圆领袍,头上是软翅乌纱帽,腰系犀牛大宽带,足踏一双歪头皂靴。
崔珏身后立起一座金光闪闪的法相,同崔颢衣着打扮一致,但是面容狰狞,瞪大了一双圆眼,还拉着嘴角。
说实话和崔珏还是崔颢都长得不一样,但是法相长什么样得看人间立香火的神相长什么样,在人间百姓眼里,“崔府君”大概就长这样……
崔珏离地飘在了半空,身后法相和他同时低下头一同看向了冥花丛中的那个人,身后绵延千里的冥花透着浓重的死气。天地辽阔冰冷,无情地包容了一切有情。
《生死簿》掀开一页,上书赤金色“崔珏”的生平与生死功过。崔珏在消散,他身上的金光在散落,落在忘川里、落在冥花上、落在同样身上功德金光越来越亮的崔颢身上。
崔颢仰起头,和法相对视,惨白的面孔上微红的眼圈显得心心绪不够平静。
崔珏目视前方,一双朱红的眼眸中笼进了山川万里,他声音传透地府,所有神官皆静默伫立聆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