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下午的聊天,沈迎画仿佛卸掉了什么压力一般,语调都变得轻松起来。
林若水则心不在焉,但是对着沈迎画的目光,十几天没见,她又舍不得浪费难得的相处时间,强撑着说了几句,满脑子都是刚刚沈迎画说过的话。
手上的动作不停,窗外的几线阳光穿过窗棂,恰好落在操作台上。
林若水手指清瘦,指尖带着几分薄茧,那是久拿画笔后留下的痕迹。
她动作柔缓熟稔,很快摆在操作台上的几幅油画,经过画刷涂上光油,画面重新变得通透清晰,像是被擦去了一层薄雾般。
沈迎画托着脸笑盈盈地看着林若水的动作,实在有点撑不住了,先回房间睡会儿。
属于沈迎画的卧室在二楼,附带一个很大的露台,站在露台上,几乎能够看到小鹤园的全景,蜿蜒逶迤的假山、葳蕤丛生的植被、潺潺溪流、精巧轻盈的楼阁窗轩。
而隔壁就是林若水的卧室,两个卧室紧挨着,像两个紧贴的橘子瓣。
棕红色外墙上爬着植物枝蔓,如同橘子瓣上的白色脉络。
而两间橘子瓣被宽大的露台联通,通透宽敞……且便利。
这也是林若水的一个小心机。
只要沈迎画想要来,就可以随时通过露台来找她,不用敲门,不用觉得打扰。
就像她心里一直为沈迎画敞开的大门,只要沈迎画想,她可以选择随时踏进来。她从来没觉得被打扰,只要这个人是沈迎画。
楼后种着一棵高大花树,顶着零星灿黄小花,越过半人高的栏杆,将几束枝干轻巧地探进来。
可以畅想,夏日夜风吹拂,露台摆上两把躺椅,一张小桌,头顶沙沙树声,好不惬意。
只是沈迎画平时工作忙,一周大概最多能抽出一天时间来住在这里,房间大部分时间都在空闲。
可即使如此,房间也一直都妥善地准备着,装饰文雅精巧,布局巧妙,每一处都透出用心。
房间是个套间,里面有单独的卫浴,书房,以及一个小小的吧台,摆着几瓶上好的红酒,贴心地配着两只酒杯。
最大的那一面墙上,挂着一组油画,一共三幅,小王子主题。
一幅是一朵罩在玻璃罩中的玫瑰,一幅是小王子带着黄色长围巾的背影,一幅土棕色满是环形山的星球。
画风灵动,带着几分童话风的幼稚,整个房间的风格原本素雅干净,被这几幅画带得也活泼了许多。
房间是林若水一手包办的,这组画自然也是出自她的手。
沈迎画不知道她为什么选了这组挂画,但是对挂画的内容相当熟悉。
上初三时,有段时间《小王子》这本书很流行,几乎每个同学都人手一本。
沈迎画对交际并不熟稔,也从来没有跟随主流的欲望。在其他同学热烈探讨的时候,她也从不参与。
她也不是天生不合群,只是从小到大,因为她爸爸的生意,天南海北到处跟着跑。
习惯了没朋友的状态,她在转学到这个新学校半年后,仍然常常孤身一人,除了林若水。
青春期的小孩自尊比天高。
她不热情,完全没有想要融入集体的想法,其他同学自然也不可能热脸贴冷屁股。
所以直到现在,沈迎画仍然不知道林若水为什么会选择和她做朋友。
明明她的态度冷淡,没有一个人想要靠近。
但林若水却会别扭地跟在她身边,嘴上说着,我才不是关心你呢,却口是心非地做一些帮她的事。
关于这幅画的内容,沈迎画清晰地记得那是一个傍晚,教室里没有其他同学。因为司机还没来,她只好暂时留在教室等待。
她很习惯,便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其实晚点回家也没什么不好。
回家之后其乐融融的景象也跟她无关。
她宁愿一个人呆着。
只是她没想到林若水也找借口留在了教室。
林若水突然从背后探过身,越过她的肩膀用手指敲敲她桌子,示意她看自己。
沈迎画被吓了一跳。
林若水拿着不知道从哪来的书,然后站在她面前,清了清嗓,一本正经地给她念。
——It is the time you have wasted for your rose that makes your rose so important.
——正因为你为你的玫瑰花费了时间,这才使你的玫瑰变得如此重要。
这是《小王子》里的一句话。
这句话沈迎画之后也听过很多人念过,深情款款的、低声留恋的……
但林若水念得很单纯,音色带着几分青涩少年气,配上她认真的神色,声音轻轻顶在舌尖,意外显得很缱绻。
念完,林若水把书塞进她怀里,手掌贴在胸前,微微躬身,轻盈地做了个骑士礼。
她身高腿长,做出来更像是
然后林若水冲她眨了下眼:“怎么样?是不是很合适?”
沈迎画:“什么?”
林若水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她:“这句话不就是在讲我们吗?”
“我陪着你,你陪着我。我们是好朋友啊,就像小王子和玫瑰花一样。”
说完她扬唇笑起来,眼神明亮,带着几分飞扬的笑意。
窗外是橙红色的浓烈晚霞。
沈迎画望向她,心跳霎时有几分失序,沉默着没说话,低头看向被塞进手里的那本书。
当时沈迎画也没有想到,她们能成为这么久的朋友。就像她们陪伴了彼此这么久,为彼此花费的时间早已数不胜数。
而这些时间作为友情的注脚,早已无声而隐秘地发酵。像是闷在罐子里的气泡,沉默地沸腾着,在困境中跌跌撞撞地寻找着出路。
沈迎画伸手推开门。
房间的温度被调得恰到好处,桌上的白瓷细颈花瓶里斜插着两朵鲜花,静静烘出暖黄灯光,温柔而舒适,随时等待着它的主人。
比起旁边那栋画廊建筑,这里没有什么所谓前卫艺术的布局,更没有高雅新颖的装饰。
不出格,甚至显得过于平常,但是足够体贴和安全,简单的光线,松软的气氛,轻巧地构成一个温馨的家。
沈迎画第一回来这里的时候,还开玩笑地说:“我这个待遇不像客人,倒像主人。”
林若水当时正在低头调颜料,道:“你才不是客人。”
随后她又低声补了一句:“你就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啊。”
沈迎画没听清,疑惑地嗯了一声。
林若水看着她无所察觉的表情,略显恼怒地摇摇头,心里有点气愤自己的失语,不愿意开口再说了。
其实沈迎画听清了,只是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林若水没有再说第二次,她安静地垂下睫毛,也就把这句当成林若水众多玩笑话中的一句。
无意想起往事,沈迎画摇头低声笑笑,收敛思绪,不再想其他,打开衣柜,换了件睡衣。
阖目躺在床上,窗外有鸟声鸣啭,困意蔓延,很快睡着了。
楼下,林若水将几幅刷好上光油的画小心地摆在通风阴凉的房间,摘掉身上的围裙,洗净手,又去上楼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才又回到厨房。
因为最近家里的阿姨有事请假,林若水在吃饭这件事上很糊弄,一直用冰箱里的速食和沙拉充饥。偶尔在园子里写生的时候,甚至懒得吃。
但是沈迎画在,她不能让沈迎画也吃这个。
她琢磨着沈迎画的口味,打电话从附近餐厅订了餐,点完又后悔。
最后想了想,又从冰箱的冷冻层里抽出一盒手工饺子。
饺子是阿姨之前包的,三鲜馅的,沈迎画还挺爱吃的。
其实她和沈迎画做朋友这么久,她对对方的口味和喜好了如指掌。但是今天似乎格外慌张一些,一时不知道做什么。
闷头看着一个个洁白滚胖的饺子在水里上下沉浮,林若水才逐渐缓和了情绪,理智沉淀下来,有了思考的余地。
小河有喜欢的人了。
这令人难受的事实又被重新摆在她面前。
沈迎画的刚才说起那几句话时,带着几分笑意表情在她眼前反复出现。
林若水将这个事实消化了一个下午,仍然觉得不能接受,心头涩意翻滚,又带着几分不安。
她一面觉得,小河大概真的喜欢那个女生,要不然也不会露出这样温柔的表情。
可又忍不住想,万一是假的呢。这个消息也太突然了,小河之前从来没有喜欢过任何人。
时间就在她反复纠结中过去。
直到沈迎画睡醒下楼,拖鞋踩在楼梯上的脚步声惊醒了她。
沈迎画刚睡醒,声音带着几分睡意的惺忪:“融融?”
林若水故作自然地将目光落在她身上,哑然失语。
沈迎画换了身衣服,穿了件睡裙,很简单的款式,丝绸质地,恰到好处地勾勒出身形。
睡衣也是林若水准备的。
两人的睡衣是同款,但她比沈迎画要高上六七公分,一样的尺寸,这件睡裙穿在沈迎画身上,长度就从膝盖垂到了小腿,一下变了模样。月光濛濛,沈迎画一只手拎着裙摆,柔软的布料一下一下轻飘飘地荡在小腿处,随着她的每一步变得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