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戈壁不同,都市的星星是长在地上的。
连着钢筋骨架,通着220伏的交流电,以高楼大厦为单位,密密麻麻地挨着一起,发出绚烂多彩的光芒。
戈壁的星辰只能仰头欣赏,而城市的星辰却适合从高处俯瞰,起码五星级酒店第23层的房间是一个合格的观赏地点。
楚衡站在落地窗前欣赏着繁华的都市夜景,地面的车辆喧嚣声传播到这个高度后变得微不可闻,安静的房间内,浴室哗啦啦的水声异常清晰。
楚衡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忽然往前一倒,一脸生无可恋地将额头贴在明净的玻璃窗上。
为什么……
他到底为什么会说出让陈尽生和自己睡同一个房间的话……
他一定是被那碗皮蛋鲜肉馄饨的香气熏昏了头脑,才会在王烨龙提出要陈尽生住在低楼层房间的时候开口驳回了他。
他到了酒店才知道王烨龙只订了四个房间,没有陈尽生的份。
也是,毕竟王烨龙只知道他给孟辉放了月假,不知道他会带个“新助理”过来,自然只按照原人头数订房间。
楚衡向来不亏待员工,所以王烨龙订的四个房间都是同层的豪华套间,他本想再补订一个,却被告知20层以上的房间都被订完了,只剩20层以下的标间。
楚衡当即就否决了这个方案。
他认识陈尽生以来,陈尽生吃穿住行用的都是顶好的,即便七年不见,他潜意识里还是觉得陈尽生应该锦衣玉食,乘宝驾住金殿,所以给他买的所有东西都是名牌中的扛把子。
总之,他当时脑袋一热就让陈尽生和自己一个房间。
说完就后悔了。
但是覆水难收,他只能顶着王烨龙一言难尽的表情强装镇定地拉着陈尽生进了房间。
进了房间就更后悔。
因为这个房间是大床房。
不幸中的万幸,这是一张两米宽的大床。
楚衡正暗自祈祷自己今晚的睡姿能规矩点,忽听咔哒一声,他瞬间直起身子,收拾好懊恼的表情,佯装自然地回头看去。
浴室的门从里推开,乳白的雾气瞬间涌了出来,陈尽生走出来,睡衣依旧系到了最上面一颗扣子,他大概没太擦干,脸侧和脖子上还沾着水汽,原本宽松的睡衣前襟微微黏在胸膛上,有些皱巴。
浴室里有呜呜的沉闷声响,估计开了换气。
陈尽生没看他,径直走到房间角落,在摊开的行李箱里翻找了一会儿,拿出一套叠放整齐的衣服放到床角。
楚衡定睛一看,是自己的睡衣,最上面还放着他叠成小方块的内裤。
因为行程临时,楚衡还没来得及给陈尽生买行李箱,两个大男人东西也不多,干脆合用一个,一人半边正好。
他这会儿有点尴尬了,莫名臊得慌,快步走过去抓起自己的睡衣,丢下一句我去洗澡了就进了浴室,经过陈尽生身边的时候甚至还带起了一阵凉风。
陈尽生还蹲在行李箱旁边,后脑勺那股人造微风消下去后,他勾了下嘴角,合上行李箱起身去拉上了窗帘。
浴室里热气未散,弥漫着一股清爽的沐浴露的香气,楚衡站了一会儿,就觉得浑身上下被熏出了一层薄汗,他将手里的换洗衣物放到架子上,发现自己带来的卸妆用品已经摆在洗手台面上了。
房间里没第三个人,不用想也知道这是谁做的。
楚衡洗完澡吹干头发出来时,陈尽生正捧着本书靠在床头上看,天花板上的白炽灯灯光与床头台灯的暖黄灯光交织,打在他身上,如同镀了一层柔光。
楚衡脚步顿在原地,想起多年前自己从浴室洗完澡出来,也总是能看见陈尽生坐在床上看书,或是对着电脑敲打,看见他之后,他会放下手里的东西等他过去,或者干脆下床走过来抱起他。
过往与现实重合,楚衡的脸色有点难看。
他深呼吸了一口,折身走回浴室,努力驱散脑海中那些暧昧缠绵的画面。
过了五分钟左右,楚衡走出浴室,陈尽生依旧在看书,似乎没发现他出来又进去了。
楚衡拿着iPad上了床,继续看起明天的台本。
两个人腿上盖着同一床被子,中间却隔了半臂距离。一片落针可闻的沉默之中,陈尽生突然开了口:“今天晚上,你的经纪人要我摘口罩。”
楚衡愣了一下。
“他要拍我的身份证。”陈尽生继续道。
楚衡知道王烨龙的做事习惯,拍了身份证后下一步就是去背调。陈尽生不愿意也正常,私心里,他也不希望陈尽生的身份被太多人知道。
可陈尽生总不能一直戴着口罩。
“他说,不明不白的人不能待在你身边。”出狱之后,陈尽生说话总是不疾不徐,他的嗓音低沉悦耳,令听者联想起在陈酿醇香中悠扬响起的古典钢琴曲。
这句话听得楚衡心里怪不是滋味,曾几何时,他也被人指着鼻子骂不清不白的男狐狸精。如今相似的话从陈尽生嘴里说出来,真有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就好像七年的时光使他们的身份完全倒置了。
“抱歉,这事是我疏忽。我已经和王烨龙解释过了,他以后不会再为难你。”
陈尽生转头:“你在替他向我道歉吗?”
他语气如常,楚衡没听出异常,随口嗯了一声。他盯着iPad上的黑字,只觉得一个个板正的文字在眼前乱飞,一瞬间误以为自己得了飞蚊症。
陈尽生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我会给你带来麻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