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似乎是从高处拍摄,最开始的几秒,画面中只有空荡的前院和高高伫立的门墙,豆大的雨点砸在仿古地砖和草坪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十几秒过后,画面底部突然出现了一个行李箱,紧接着是一个纤弱的女人。
陈尽生的呼吸急促起来,思念、惊诧与不安在看见这个女人的刹那齐齐涌了上来。
他动了动嘴唇,却没叫出那个称呼。
女人擎着伞,拖着有她半人高的行李箱向铁门走去。她走得很慢,步伐虚浮无力,短短几米的距离被她走出了十几米的感觉。
她穿着过膝长裙,裹着长长的风衣,纤细骨感的手腕从袖口露出来,似乎下一秒就要因为不堪重负而折断。
雨水顺着那柄布伞的伞骨滑下来,在女人周围形成一圈断断续续的雨幕,女人的身影有那么几个瞬间变得非常模糊,连她本身的存在也变得不太真切。
雨水沁湿了行李箱表面,顺着紧扣行李箱把手的手打湿了女人半截袖子,落到地砖上的雨水不断溅起,沿着女人的小腿滑落进开口宽松的靴子里。
陈尽生喉头发紧,死死地握着手机。
忽然,女人的伞晃了晃,陈尽生的心被牵扯着高高提起。
女人始终掩盖在伞面下的脸在这晃动的几秒间终于露了出来。
陈尽生的心重重一疼。
他母亲的脸苍白,瘦削,带着淡淡的哀戚,与他记忆中大相径庭。
陈尽生猜出这个视频大概拍摄在什么时期,他心绪翻涌,浑身僵硬。牢狱间的茕茕孤立令一切都变得空幻缥缈,他的心也就此沉寂下去,如枯木死灰,可多年前迟迟未至的无望和愧痛终于在看见母亲的这一刻化为实质,令他痛彻心扉,不能言语。
他看着视频,看着他的母亲因为过于沉重的行李箱和大雨被绊倒在地,在短短的几秒里,他的母亲浑身上下都被淋湿,衣服紧贴在她身上,勾勒出过于瘦弱的身型。
而视频中始终没有第二个人出现。
陈尽生的呼吸沉重起来,心中升起几乎能燃尽理智的愤怒。
他的愤怒来的不合时宜,这不过是一个多年前的视频,视频中的人早已故去,他的愤怒无处宣泄,最终全化为一种令人绝望的无力。
在陈尽生失控关掉这个视频之前,画面晃动了几下,似乎是拍摄者短暂地离开了窗口,想要下楼去帮院子里摔倒在地迟迟不能爬起的女人。
视频的晃动很快停止了,中间的几秒一动不动,对着干燥光滑的木地板,过了一会儿,镜头被抬起来,重新对准了充斥着大雨的院子。
铁门后面出现了一个年轻人。
那是楚衡。
他一脸焦躁地推了推铁门,但是铁门从里上了锁。他扔掉伞,后退了几步,助跑之后一个起跃攀上铁门翻进了院子里,而后一刻不停地跑到女人身边扶起她,脱掉自己的外套盖到女人头上,快速说了一句什么。
宽大的外套从头盖到腰,楚衡隔着外套单手抱住女人,另一手拎起行李箱,向铁门走去。
他的母亲蒙在楚衡的外套里,靠着楚衡的臂膀,慢慢走出了这个院子,消失在了画面之外。
陈尽生怔愣着。
“当年你判刑之后,爸就和牧姨离了婚。”
陈嘉生组织着措辞,慢慢道:“离婚后爸要她搬出家里,她搬的当天,楚衡把她接走了。后来牧姨就一直和楚衡生活在一起,再后来牧姨生病去世,也是楚衡给她办的丧事,买的墓地,之后每年清明节,楚衡都会去扫墓。”
陈嘉生拍下这个视频只是无意之举,他原本只是一时兴起想拍拍瓢泼大雨,没想到陈父居然会在那一天让陈尽生的母亲一个人离开,他更没想到的是,来接陈母的人居然会是楚衡。
在那个时候自身难保的楚衡。
“你进去后,楚衡的原公司就和他解了约,其他影视公司也不打算签他,谈好的戏和节目也都黄了,网上出现了很多他的黑料,他的名声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变差的。”像是预料到陈尽生要说什么似的,陈嘉生做了个打断的手势。
“我们没有为难他,你出了事,陈家不把气撒到他身上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他性格刚硬,又没人庇护,圈子里看不惯他的人不少,落井下石罢了。至于陈家,既然答应过你,就不会去为难他,你可以放心。”
陈嘉生原先和其他陈家人一样瞧不上甚至厌恶楚衡,自古以来靠脸和身体换钱的都不是什么好勾当,何况他还是一个男人,且勾引的还是陈家中最被人寄予厚望的陈尽生。
尽管那个时候陈嘉生嫉妒陈尽生,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乐于见到陈尽生被一个卑劣的小人迷得七荤八素。
楚衡来接陈母,让他对楚衡有了一点改观。后来他无意中在集团办公室里发现那些照片,打消了删除视频的念头。
他想他应该把这些照片和视频送给陈尽生看,好让他的傻大哥知道自己的付出并不全然是一种愚不可及的选择。可惜后来陈母去世,楚衡表现得像是完全忘记了陈尽生这个人,又让他摇摆不定起来。
几经犹豫,还是没有送去。
不过既然楚衡接了陈尽生出狱,这些东西也可以物归原主了。
陈尽生很久没有说话。
他看向窗外,想起他与母亲的最后一面。
“尽生,喜欢一个人没有错,保护喜欢的人也没有错。楚衡是一个好孩子,你的眼光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