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涂在满室烟味中醒来。
“醒了就赶紧走。”戎痦子嗓音粗哑得活像被磨刀石来回磨了好几遭,“你现在赶过去还能跟你相好的告个别。”
白涂腾地坐起身,“什么意思?”
“四区昨天半夜集结了一支队伍,除了你相好,还有宋澜和司令儿子,另外还有几个你熟人。看样子再过不久就要出发,至于目的地,奔着基地外去的,具体是哪我不知道。”
戎痦子起身,踩过一地烟头走向屋门,“衣服和鞋都给你备好了,另外照老习惯给你一些赠品。”他拉开门走出去,“多谢你帮我找到人,接下来的事我自己会解决。交易结束,一帆风顺。”
白涂抓起衣服换上,换的时候碰到手腕上的镯子,脸色顿时一白。
镯子末端的月光石吊坠不见了。
腕表里的身份卡可以被定位,以防万一他在昨晚追逃过程中已经丢掉了,但是月光石是怎么丢的?
*
一夜混乱之后,基地恢复了平日的井然有序,唯一不同的便是各处进出之口把守更加森严。
连日的闷热之后,北方罕见迎来了阴凉天气。天空阴云密布,厚厚的云层阻挡了毒辣的日光,北风一阵一阵吹过来,将云层吹成了鱼鳞般的形状。
四区大门缓慢打开,霍常湗收回视线,踩下离合往前驶去。
“等等——”
熟悉的声音逆风传来,一阵空灵而又急促的铃铛声回荡在这片肃静之地。霍常湗从后视镜中看见白涂急匆匆地朝他这个方向跑来,他踩下刹车,盯着后视镜,直至白涂气喘吁吁地跑到车窗边停下,才偏过头去看他。
他穿着一件陌生的衣服,发丝在奔跑间变得非常潦乱,吐息急促,一只手撑在车门上才堪堪站稳,气都没喘匀就开口说话:“霍、霍常湗,你不能去。”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抬头看自己,最后一个字落下后目光才跟上,直直落到了他脸上。他猛然怔了一怔,神情变得惶然,但很快被他看不懂的惊慌重新取而代之。
“你下来,我们离开这里,任何事都不要再管了。”
他来拉他的车门,但车门上了锁,而霍常湗只是握着方向盘,静静地注视着他。
白涂在他的目光中溃败下来,无措而慌乱,“霍常湗,求你了,跟我走吧。你听我说——”
霍常湗轻声打断他:“你去哪了。”
“我……”
“怎么还不出发?时间紧迫,别再耽误了。”刘司令紧皱眉头走近。
心中的恨意顿时翻腾而起,白涂竭力维持如常的面部表情,却一下看到刘司令手里捏着的万分熟悉的月光石。他一下抓住霍常湗放在方向盘的手,打算不管不顾将一切真相告诉他。
“白涂。”刘司令却好似一点不担心,不紧不慢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这是他来到华北基地后刘司令头回对他施舍正眼,却令他毛骨悚然。
“你舍不得他出远门,担心他会受伤,我都能理解。”刘司令挂着慈祥的微笑,神色宽容地注视着他,“你可以放心,为了保障他的安全,我为他配备了最好的队伍配置。精英部队,还有熟悉默契的队友。”
后方一辆车上,樊星禄面无表情地坐在季松玥旁边,放在膝上的手松松握着一支枪,后者无知无觉,正蹙着眉头看向他和刘司令,眼中有一丝隐忧。
再旁边的车上,一脸雀跃的项娅淑被宋澜和项予伯夹在中间,车窗大开,宋澜支着手肘,指尖有一下没一下敲动车身,若隐若现的风刃在漆皮上留下道道痕迹。
被称为精英的军人,一个个执枪望着霍常湗,包围在他左右后方。
白涂僵着脸,良久才说:“我当然放心,只是我想和他一起去,请您批准。”
只要离开这里,脱离刘司令的掌控,一定会有其他办法。
不间断的冷汗沁湿了背部的衣料,流经未愈合的伤口,引起锥心的刺痛。白涂掐紧掌心,忽视了来自霍常湗的那句不行,镇静地与刘司令对视。
刘司令微微一笑:“可以。”
白涂吐出一口气。
“我说不行。”霍常湗冷冷重复。
白涂回过头,眼泪在触及霍常湗冷若冰霜的疏离神色时一下泛了上来。
“你答应过我的,会一直在我身边。”他央求道。
霍常湗静静道:“我答应过,可是有时候,我也会找不到你。”
他说完,踩下离合以极快的车速冲出四区大门。
白涂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刘司令走过来将月光石塞进他口袋,“收好了,可别再弄丢了。”他指着樊星禄在的那辆车,“只有那辆车有空位,想要追上他的话得赶紧上去啊。”
别无他法。
白涂抓紧上了车,关紧车门的一瞬间,整个车队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没过多久就追上了霍常湗。整个车队一共五辆车,一字排开,一辆接着一辆行驶在公路上。
白涂焦急地往前望,他这辆车被夹在中间,只有偏离直线行驶路线时才能看见霍常湗的车尾。
发动机产生巨大的轰鸣,回荡在弯曲的公路上,两旁破败的景象如疾风般往后略过,白涂内心产生巨大的不安,仿佛他们所有人正在踏上一条不归之路。
“你们要去哪里?”
旁边樊星禄冷冷地坐着,没有回答他。
季松玥从车窗外偏回视线,问他:“你昨晚去哪里了,队长找你都快找疯了。”
白涂咬了下嘴唇,他处在极度焦虑中,下唇早已被满是牙印,上唇干裂起皮,在无意识的啃咬动作中不断冒出血星子。
季松玥不再追问,向他简述了一下这次的任务。
这辆车里除了他们三个人,司机和副驾都是军队的人,后面两排的五个人也是。白涂看着前面的司机,开始思考夺车的可能性,但很快意识到根本无法做到。
他不能无缘无故夺车,这次的任务很紧急,如果他做出任何一点有碍任务的动作,他马上会被制服。
他也不能直接说出真相,告诉他们整个核心区其实就是一个大型人体实验区,所谓的血清可能根本就是刘司令杜撰的,因为他无法确定是不是真的没有血清,而只要有一丝希望,所有的这些人都不会放弃这个任务。
而且,他也不能确保这些军人到底有没有被控制。
樊星禄忽然开始擦拭枪管,白涂就看到他靠近自己这侧的手虎口和手背上有几个像疹子一样的红点,他一把抓住樊星禄的手,还没有任何动作,樊星禄就大力将手抽了回去,同时疑惑地看过来。
“怎么了吗?”
他的表情太正常了,与昨日木讷的样子判若两人,白涂猜测昨日的他肯定被宋澜动了什么手脚,会是那种药剂吗,可是药剂中能控制人的能量与樊星禄的异能同出一源,怎么还会对樊星禄有影响。
“四眼。”白涂声线发紧,“你喜欢喝牛奶吗。”
“不太喜欢。”樊星禄盯着他说道,“如果我看到了牛奶,我会告诉你的。你上次给我的那管,我喝了,味道不是很好,好像坏掉了。”
这是只有他们知道的事,白涂稍微松了口气,看来樊星禄现在是正常的。
樊星禄说完,又低下头开始擦枪。
白涂看着他的动作,总觉有哪里不对劲,刚刚松的那口气又提了上来。
“你怎么也跟出来了。”
“提供技术支持。”樊星禄说着从口袋里翻出一个半屏手机一样的东西,“丧尸检测仪,功能还不完备,但基本能用,万一出岔子,我负责检修。”
“你懂这个?”
樊星禄自信一笑:“这种能量检测仪,底层逻辑都是共通的。”
他这一笑后看起来更正常了,但白涂的焦躁没有减少一点,他看向前方霍常湗的车,再低头时就看到丧尸检测仪的屏幕上方出现了密密麻麻的红点,而代表他们的小箭头正在飞速靠近这块区域。
“快停车,前面都是丧尸,你们没有看到吗。”
“我们本来就要去这里。”季松玥道,“这次的任务本就是火中取栗。”
简直疯了。
“你们根本不知道前面是什么情况,有多少丧尸,丧尸是什么等级,就算你们个个是异能者,就这么莽撞地冲过去,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季松玥只是平静道:“你不懂。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和你一样只在意一个人,我有家人,有朋友,有很多放不下的人,这一路上我都在寻找他们,一个死了就找下一个,找不到就一直找,我希望我找到他们的时候,即使他们已经作为丧尸活着,我也可以让他们好起来。或者——”
她看过来,“当我现在的朋友感染上这种病毒的时候,我不用再次承受失去的痛苦。”
白涂看着她坚定的眼睛,那一瞬间想起霍常湗不遗余力救人时的果断,想起关建睿带回幸存者时的兴奋,想起戎痦子在黑屋里日复一日的等待,想起数个异能者将幸存者带到基地时脸上的疲惫,忽然难受的说不出任何话。
为什么这些人的善良与坚韧,到头来全成为了伤害他们自己的利器,为什么这么好而可贵的品质,有时候会成为别人作恶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