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日睡得晚,白涂次日醒来便直觉时间不早了,习惯性往霍常湗怀里蹭,额头却没碰到熟悉的触感。
他睁眼寻了一圈,最后才瞧见正挑起窗帘往外看的霍常湗。
“外面下雨了吗。”
窗户上有啪嗒啪嗒的声音,像是雨点在敲打,但又有金灿灿的阳光倾泻到霍常湗身上,“太阳雨吗。”
霍常湗放下窗帘,淡淡道:“没下雨。”
白涂脸上闪过一丝困惑,但很快知道了外面究竟是什么。
樊星禄上门时手里捏着一沓卡片一样的东西,“外面都是这些照片。”
白涂接过来一看,愣了下。
照片上的年轻男人笑容灿烂,拿着一张春联站在布置温馨的屋子里,眼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与希望。
“你认识?”樊星禄见他发愣,问道。
“是雷鸥。”白涂闷声道。
他将照片翻到背面,便见上面印着“七日为期,华北基地一会”字样。
白涂转头看向霍常湗,后者正将他圈在怀里,低头看着他手里的照片。
“怎么办?”他道。
霍常湗没说话。
白涂站起来走向窗边,拉开窗帘,便见外面铺天盖地都在下着照片雨,一眼望去竟瞧不见边际。
上空数架无人机盘旋,不断投放下一模一样的照片。白涂拿起望远镜,只见数里之外也具是纷纷洒洒的照片。
无数雷鸥的笑脸飘散而下,看得白涂心头发堵。
他放下望远镜,察觉身后有人接近,侧头看去。
霍常湗走到他身侧,静静望着窗外被照片覆盖的街景。
樊星禄有无数个问题想问,比如这些照片是什么意思,比如能不能通过照片找到关建睿的下落,但他看着两人的背影还是默默退了出去。
“他们肯定不止往这一个地方投了照片。”白涂闷声道。
也许是用无人机一路南下投过来,为了逼出霍常湗,他们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
这场突如其来的照片雨逼得白涂不得不面对现实,他被这段时间的喜悦和平静冲昏了头脑,如果不是樊星禄的到来,他差点忘了他们和安稳生活之间还横亘着很多阻碍。
现在想来霍常湗对自己身上发生不合常理的变化的原因绝口不提本身也是一件奇怪的事。他虽然对自己的身体有所排斥,但似乎并不奇怪自己为什么没有死也没有变成丧尸。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想到这,白涂问道,“你是不是想起了以前的事?”
霍常湗扭头看他,眼神变得柔和:“我想起了刚认识你的时候。”
也想明白了当初那毫无缘由的喜爱。
“你和小时候一样,没什么变化。”
白涂没想到他的回答是这个,愣了愣,心跳在霍常湗柔情似水的眼神攻势下不受控制的加快,但余光中满街的照片提醒他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我们今天就启程好吗,七天时间太短了。”
“去哪里?”
“……去找雷鸥他们,我害怕去的晚了他们就死了。”
“这里不好么。我们已经过上了你一直想要的生活,远离一切外人外事,只有我和你长长久久的在一起。”
白涂摇头:“不是这样的,他们不是外人,是我们的朋友。这也不是外事,是我们自己的事。”
霍常湗眼神变深,转过头去看着窗外,淡淡道:“不过都是假的。”
白涂一呆:“什么都是假的?”
霍常湗不语,白涂抓住他的手,执着地追问:“什么是假的?”
霍常湗不看他,仍淡淡道:“所有。”
他的记忆,他的身份,他的名字。
白涂仍不明白。
“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我还没有名字。”
打从霍常湗有记忆起,他就待在那个冰冷的实验室里,浑身赤裸地睡在满是镣铐锁链的实验台上,每天都有穿着白大褂的人在他身上进行各种实验。
初时他并不觉得痛苦,因为他生来就过着那样的生活,他感到疼痛,却以为那是正常的。
直至某日白涂出现,穿着他从未见过的衣服,说着他从未有过的玩乐的体验,他才知道世界不是一个实验室,正常人也不会一直经受疼痛。
他开始感到痛苦,但白涂只是短暂地出现在他生命中。此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恨极了白涂,恨他不打招呼地出现,又罔顾意愿地告诉他正常人的生活,如果他不曾意识到什么是正常,那之后也不会活得痛不欲生。
他更恨白涂不打招呼地消失,让他的痛苦无处倾吐,最后全变成了扎向自己的利刃。
他想他一定要出去,找到白涂,狠狠地报复他,把所有痛苦一并奉还。于是他经年累月地恨着白涂,并在恨意的支撑下活过了一日又一日。
霍常湗看着此时已长大成人,但眉间仍会出现与幼时如出一辙的懵懂单纯的白涂,想这些事情还是不要让他知道。
如果知道了自己曾那样恨他,甚至深过现在的自己对他的爱,还不知道要怎样哭鼻子。
“我有名字的时候,是十六岁。”
十六岁那年,他身上的一切实验终止。他的记忆被清空,植入一段新的记忆,变成了一个从福利院长大的孩子,不爱读书,早早打工,参军入伍的时候档案被烧,然后刘司令如天降神兵般出现,向陷在穷困生活中的他伸出援手。
此后他走过的每一步,都在早就设计好的既定路线上。他被教以服从,灌输高道德的观念,一切行动以维持秩序与伸张正义为宗旨。
他被洗成一张白纸,被肆意涂抹,最后变成了一个全然陌生的人。
那个不存在的福利院院长告诉他,他的名字谐音长风,寓意长行于空,来去如风。
但其实湗,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