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嫌我烦想快点打发走我吧。”
“也可能是看在你长得俊的份上。”
唐柳摸摸脸:“原来我长得不错啊。”
岁兰微哼了一声,但也没有反驳。
唐柳休息够了,想着来都来了,便准备去院子把剩下一点地翻完。他站起来,顺手将微微也拉了起来,让她在老地方等自己,然后进了院子。
他现在对于这活已经相当熟练,拿着锄头又陆陆续续清理出来十来枚长钉,堆到专门放钉子的地方。岁兰微原本盘腿坐着,随着钉子的拔除,越来越多的碎片掠过脑海。眼前蒙上一层血雾,他捂住脑袋,透过血雾看向院中正在清点钉子的唐柳。
“……七十八,七十九,八十,应该没了吧。”
院里的地已经差不多翻完了,唐柳走到最后一块地方,刚翻了几下,锄头就碰到一个硬物。
“怎么还有。”他嘟囔了一句,弯腰下去握住顶端,这一枚似乎比较松垮,刚用了点劲就拔出大半,正想一口气拔出来,忽闻院外传来微微略显急切的呼喊。
“柳郎。”
“怎么了?”他转过身面朝院门。
“我……我有些饿了,我们回去吧。”
唐柳一想她这几天不见踪影,可能连饭都没好好吃,就道:“好,你等我拔完这枚钉子,很快的。”说着就要弯腰去拔。
“别管了。”岁兰微急切地打断他,“不差这一点,现在就走罢。”
唐柳手都已经握住了钉子,听见这话又松开了。
的确不差这一点,吃完饭再来拔也是一样的,刚好趁吃饭的时候跟微微商量一下种什么花。这时节播种肯定来不及了,干脆买花苗好了。
于是吃饭的时候,他问道:“微微,你现在能出门了吗。”
岁兰微正在走神,面前的碗已经冒了尖,堆满了唐柳夹来的菜,他草草吸了几口便没有再动,闻言回过神道:“怎么忽然问这个?”
“那个院子应该能种花了,我知道东市有一户人家专事花鸟鱼虫的买卖,而且品质不差,如果你可以出门,我们下午就去挑些花苗。”
岁兰微没有立马回答,过了片刻才道:“其实府里就有很多花,我们在府里挑好,再让其他人去买,好吗。”
唐柳想了想,应了。
吃完饭,他们去到花园里。
花园里依旧花香浓郁,唐柳感到奇怪,这么久了,园子里的花香竟然一点都没有减淡,就好像这里的花久开不败一样。
他的注意力很快被分走,微微往他手里塞了一捧花,让他从里面挑一种喜欢的。唐柳走到亭子边上坐下来,放下竹杖一朵一朵地摸,光摸还不够,还要低头去闻。
闻花的时候,微微在他身侧坐下来,一一为他介绍正在嗅闻的花。
唐柳挑来挑去,最后还是挑了蝴蝶兰。他选定后身边的人就起身了,但脚步声并没有走远,像是去一旁的花丛里玩了。
唐柳捧着手里的花,觉得丢掉有点浪费,就从脚边薅了几根藤草,绕成圈将花缠了上去。等岁兰微回来,他手里就多了一个花环。
他将花环举起来:“微微,要不要戴?”
花环绕得很紧实,各色花朵有序穿插在嫩绿的藤条里,看得出来编的人很用心,但由于双目受限,有几朵还是掉了几片花瓣。
岁兰微在唐柳膝前蹲下,低下脑袋,“戴。”
唐柳摸索着捧住她的脸,将花环戴了上去。
大小正合适,岁兰微抬手摸了摸,“柳郎,你的手艺长进了。”
两人在园子里待了一会儿,唐柳便提出要去后院。
岁兰微慢半拍嗯了声,慢吞吞地跟在他后面。在唐柳进院之前,他拉住人,“柳郎,拔钉子的时候小心点,别伤到自己。”
钉子都快拔完了才来叮嘱自己,唐柳觉得有点好笑,但也十分受用,毕竟昏睡四天微微都没陪在身边,他还是有点小失落的。此刻最后一点气也消了,他拍拍微微的手背,“放心吧,我会注意的。”
岁兰微的手反而握得更紧,静了片刻才道:“如果……如果一会儿有什么奇怪的事发生,你记得要跑的远远的,越远越好。”
唐柳不明所以:“能有什么奇怪的事?”
岁兰微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唐柳笑道:“难不成水潭里封了水怪,那些钉子就是用作封印的,拔完后水怪就会破潭而出吃了我。”
岁兰微没说话,但手臂上的力道一下变大了,唐柳被捏得有点疼,还以为自己吓到她了,安慰道:“好啦,我开玩笑的,这个世界上哪会有什么妖怪,我很快就出来。”
过了很久,岁兰微才缓缓松手。唐柳于是迈步进去,连锄头都没拿,走到水潭边上,将上午拔了一半的钉子彻底拔出。
天阴了下来。
更准确的说,有一股浓郁的黑雾犹如泉水从潭子里喷了出来,不消片刻便笼罩整个院子。
同一瞬间,岁兰微跪倒在地。
远处银眉察觉异常,扭头望向西北。
模糊的碎片在这一刻拼凑成完整的画面,岁兰微垂下头颅,一动不动地跪趴在地。
啪嗒。
血珠自隐没的面容滴落,砸在青石板上,一滴接一滴,如同迅疾的雨水。黑气自指尖冒出,顺着臂膀攀岩而上,鲜艳的花朵迅速枯萎腐败,藤枝断裂,黑发在顷刻间散开,如蛛网铺地,盖住整个身躯。
唐柳迟疑片刻,往前迈了一步。
岁兰微缓缓抬起头,灰暗的天光下,他的双眼被鲜血沁染,眼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浓重的黑。红色的纹路沿着筋脉爬上他的面容,将惨白的皮肤分割成无数碎块。
怨恨、饥饿、喷怒疯狂叫嚣,它直勾勾盯着院子里那个直立的人。
灰败的世界里,只有那一抹身影干净得如雨后青柳。
它舔了舔牙根,飞扑而上。
唐柳被一股大力扑倒了。
扑倒他的人太过熟悉,他几乎是下意识扶住身上人的腰:“微……呃——!”
尖锐的牙齿狠狠咬上他的喉管,唐柳有好一会儿脑子全然空白,腥甜的热流涌出喉管,被一只湿冷的舌头舔去。吞咽声如惊雷在耳边炸响,唐柳挣扎起来,如做无用功。
鲜血快速流失,他一阵阵发冷,挣扎的力道越来越小,喉间徒劳地发出几道气声,彻底失去意识。
它直起身,餍足地舔了舔唇。身下的人瘫软在地上,一丝莫名的慌乱闪过心头,却立即被铺天盖地的恨意覆盖,它收回视线,化作黑雾,朝王府而去。
等银眉赶到,院中的浓雾早已散去,只余唐柳躺在血泊里。
银眉心头剧跳,几步冲近,便看向源源不断的鲜血从唐柳破开大洞的喉咙中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