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为什么最近都不出门了。”岁兰微趴在一块大石头上,看着努力识字的唐柳道。
唐柳席地而坐,正一手握书一手拿着细棍在沙地上比划,“你觉得待在家里太无聊了?”
“和相公待在一起就不无聊。”岁兰微两手支着下巴,“可是相公,平常你才是闲不住的那个。”
唐柳总不能说那天上街碰到一个来历不明又莫名其妙的人,搞得他接连几天心神不宁连门都不敢出,那样也显得太怂包了。他扬了下手里的书,“这不是有事在做吗。”
“你要当官吗?”
“为什么这么问。”唐柳停下动作,扭头看他。
“读书识字,考取功名,自古以来都是如此,我以前也考过。”
唐柳一愣,捏紧书道:“什么时候的事?”
岁兰微眨了眨眼,表情有些茫然,似是没意识到方才说了什么。
唐柳憋着一口气,生怕打搅他的思绪,见他半晌不说话,才小心翼翼地引导道:“你考的是秀才,还是举人?科举很难吧?”
岁兰微仍是茫然:“好像是举人,这是哪年的事,好像过去了很久很久……”他神色变得有些难耐,捂着脑袋闷哼了一声,“相公,我头疼。”
唐柳赶忙放下书,起身凑近查看:“头疼就不想了,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岁兰微翻身坐起,环住唐柳腰身,将脸埋到他腰腹间,委屈地哼唧了一声。
唐柳拨正他发间凌乱的步摇穗子,顺手摸了下他后脑勺,“我们微微真厉害,年纪轻轻就考中举人了。”他犹豫一瞬,“那时候是多大来着。”
岁兰微脱口而出:“十六,马上就十七了。”
他说完停顿了一下,似乎是疑惑于自己下意识的回答。
十六啊,比他还小。
“考中之后呢。去参加春闱了吗。”
岁兰微迟滞地摇了摇头:“不记得了,好像快要去了。”他抬起头,正对上唐柳有些怜惜的目光,又左右看了眼,呢喃自言道,“我为什么还待在家中……相公,是因为我跟你成亲了吗,爹爹说成家立业都是人生头等大事,男子汉大丈夫当先成家后立业,我成了家,就要参加下回春闱。下回……下回是什么时候,现在是哪年,我爹爹呢……”
他说到后面语无伦次,目光也开始涣散,唐柳连忙托住他的脸:“我们今年刚成亲,下回春闱在三年后,不着急,还有很长时间可以准备。你爹爹出远门了,有事耽搁,要很久才能回来。咱们不想了,没什么好想的,不知道的就问相公,相公都告诉你。”
岁兰微往他怀里缩了缩,缓缓蜷成一团,靠着他颤。唐柳坐下来搂住他,懊恼地抿了下唇。
过了许久,岁兰微没了动静。唐柳低头一看,便见他双眼紧闭,不知是昏是睡。他将人抱回屋内,拆掉他满头珠翠,扯过被子盖好,绞了帕子替他洁面净手,然后捡回外头的书,拖了条椅子在床边接着看起来。
……
唐柳本以为岁兰微只是一时受了刺激,歇上几个时辰便能恢复,可眼见天色擦黑,岁兰微仍没有转醒的迹象,这才暗道了声糟,匆忙出去雇了个脚夫连夜去兴陵县请银眉。
两县来回起码要一夜,加之宵禁,车马无法出城,翌日直至日上中天,银眉才姗姗来迟。唐柳彻夜难眠,急得冒出了胡茬,见人来了便二话不说领进屋内,顾不得遮掩,道:“他这是怎么了?往常从来不会睡这么长时间,你知道的,他睡不了太久。”
非人的东西何须睡觉,也就是这阴灵而今神智不清,跟着唐柳有样学样罢了。
自从岁兰微重凝魂体,直至眼下银眉才终于得见他的真面貌。不得不说,比起前几次,这阴灵的轮廓柔和了许多,但看久了仍旧难免不适。
银眉适时移开目光,以免在唐柳面前流露出几分。唐柳此时哪有心思注意这个,快速道明原委后便道:“是我太着急了,该让他自己慢慢想起来的。”
“你先别担心,未必不是好事。”银眉沉吟片刻后道,“他如今的状况本就不稳定,全靠你供的香火吊着,存亡就在一念之间。尤其他现在这样,恐怕连自己是什么都不明白。很多东西仅靠一个稀里糊涂的念头是不够的,这个道理你该明白。”
她尽可能说得委婉,但唐柳脸色立时变了,便补充道:“全想起来才能彻底稳定下来,你可以试着带他做一些事情,但切忌操之过急。”
唐柳点点头,心里说不上何种滋味,自责有之,懊悔有之。他在床沿坐定,拿过岁兰微一只手握在手里,看着他出了会儿神,半晌道:“你说,我是不是选错了。”他苦笑了一下,“我怕他不肯走,又回不来。现在回来了,又要再受一场折磨,若是将折磨免去,就只能一直糊涂下去。”
无论哪种情形,都不是他想看到的。
这恐怕是第一次,唐柳真正袒露自己的心声,银眉眸光闪动,说不触动是不可能的。唐柳声音压得很低,但短短几句话中透出的怜惜、疼爱、无措几乎要满溢出来。
她沉默片刻,道:“怎知不是他自己选的呢。”
唐柳又想起岁兰微在梦中桥前含泪回望、令他魂牵梦萦的那一眼,叹了一声:“谁选的都不重要了,人都已经躺在这了。”他收拾好所有思绪,挠挠脸皮,“见笑。”
银眉摇摇头,示意没什么。
“他几时能醒?”
“说不准。”银眉道,“不过应该没有大碍,就是近段时日不能再受刺激了。”
唐柳点点头,又想起来一事,“对了,元松呢。”
银眉目光探究地落在他脸上:“和王老爷死在同一天。”
“那……尸身呢?”
“顺道埋了。”
“这人是什么来历?”
银眉道不清楚:“沧山派的一个道士,当初云游到徒水县,接了王老爷的委讬便留了下来。不过沧山派是我朝道派中举足轻重的一支,我朝前任国师就是出身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