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斐蹲在洞口往下望,见是一段折角阶梯,正对着她的是墙上一尊壁挂烛台,蜡烛极短,那朵火焰不知还能烧多久。
而阶梯的折角处,光亮陡然更盛,显然是那三人在底下继续点燃烛台。
她默数了一下,顷刻之间,那烛光竟是变盛了四次,一次亮过一次。
假使建造此地之人不是特意挥霍,接下来这段阶梯,要么极长,长到需要至少四盏烛台进行照明,要么……就是它的构造有些特殊了。
只怕有些不好藏身呢。
灭口容易,放长线难。
他们能在卫平候身边渗透至此,绝非一朝一夕之功——不知这些人撒的是什么网?收网之时,又能否为她所用?
文斐不是那等嗜血阎罗,前世虽算得上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但也没有无缘无故见一个就宰一个的。
她俯身,耳朵紧贴冷硬的地砖,确定听不见动静才步下阶梯。
谁料刚转过拐角,迎面就撞见一张熟悉的脸!
林臻儿!
不对,她呼吸一窒,镜子?
没错。这是由无数铜片拼接而成的铜镜墙,其上覆了灰尘,边角生了铜绿。
不仅如此,接下来的每段阶梯皆是如法炮制:一眼望去,每个拐角一镜套一镜,斑驳陆离……难怪此间的光线变化古怪至此,原是靠镜子折射增加光源!
文斐甚至在镜中镜看见了暗道出口,隐约可见是个石室,里头还有些石雕——好个防人偷窥的密道!
她在此处瞧得见出口,那些人在暗室里,根本不用亲回暗道查探每个拐角,只消冲着镜子墙盯一眼,就能同她遥遥打个照面!
文斐第一反应不是撤回去,而是直接掠下台阶,步伐又轻又快冲向出口!不为别的,只因出口处那扇镜墙暗淡无光,似反射了石室内景——
但她赌那是成片的铜绿!
石壁渐深,凝冰越重,可见山道原先有多潮湿。恰巧铜镜这玩意儿是需要时常打磨的,第一面铜镜就灰尘铜绿齐备,足以证明此地废弃多时,那最底部的镜墙多些铜绿也并非毫无可能!
文斐其人向来如此,赌性起了撸袖就干,尤其是沿途余光瞥见的铜绿愈多,愈发给了她加快步伐的信心,直到见了那片几乎一人高的一大片铜绿,一颗心便稳稳当当放下来了。
因自信自己不曾弄出异响,她直接往绿墙上一靠,抱臂而立的姿态还颇几分潇洒——当真是艺高人胆大。
这连环铜镜墙,原是个好巧思,可惜摊上了怠惰的主人家:本是一串双向镜子,生生荒废成了单向镜!
后来者亦不甚明了,也就临时惊住文斐这个脑子转得太快的。
那三人,莫说留意这段镜墙的窍门了,他们压根想不到有人尾随而至,早就忙活开了。
文斐听着那声儿,里头似摆开了笔墨纸砚,有磨墨铺纸的,有执笔记录的,还有那瘦小男子一边嘶哈着揉伤处、一边复述要如何寻到卫平候的藏身之所。
他嗓门怪亮,思路清晰的一通话下来,罗列了不少机关窍门。
文斐自是默默笑纳了,她的确不想老抓着黄叔端去犯险,既有人先行探路那真是再好不过。
她深觉此行不亏,正觉亢奋,不想还有别的收获——
在一阵收拾翻动的杂音中,忽然炸起一记女子惊呼:“她怎么在这儿?!”
文斐惊了一跳,莫非是自己漏了什么马脚?不该啊?
“梧生,你劫错人了,这不是臻夫人!”那女子又嚷,恨铁不成钢似的,“你那对招子生来作什么使的,她俩不好分辨么?!”
“几时叫我捉臻夫人了?”浑厚男声叫屈,“芫娘只说她身穿碧色裙裳、头戴一支重瓣牡丹金簪,又说宴中只一人作此打扮!我哪里知晓那许多,陆家夫人我一个都没见过!”
女子恼恨,跺了好大一声响,回音阵阵:“芫娘做事还是没有长进,如此毛躁,今次就不该让她传话!这宜夫人捉来,除了累咱们背进背出的,有甚用处?!”
“无妨,这位也好,她失踪了能急死陆府现存的那些下人。”瘦小男子打圆场,“臻夫人身边人全没了,谁替她出头?偏她在陆府还备受宠爱,捉了这傻子来,宜夫人巴不得她趁势死在这里,怎会派人来寻?”
“这,也是此理……”
浑厚男声不耐道:“就这么着!咱们耽搁够久了,赶紧出去。”
文斐撤出铜镜暗道,疾步回到那未砌砖石的山道里,寻了一个错误的岔道便窝了进去。
前脚那三人吹熄了所有烛台、堪堪拐过一个岔道口,后脚她立刻睁眼瞎似的摸了出来,也不点灯,在黑暗中直接顺着那铜镜密道就溜了进去。
落入石室的第一脚,触感就不对:又软又烂,直没膝头,踩下去直叫人犯恶心——好似踏破了一个装着陈年旧物的皮囊,扑面而来全是腐朽的气息。
她往前再探一步,却是高出许多的平坦石条,再三试探之后,接下来走路便有底气多了。
这似乎是一条用长石组成的道路,只是每条石头间隔足有一尺宽,底下似乎是一个废弃的浅池,池中垒满了残枝废叶子。
就着这条道儿走,尽头是九级台阶。在台阶上,文斐摸到了一双温软的腿,双手迅速往上抓捏,最后摸到那人的头脸……以及那支冰凉的重瓣牡丹金簪。
“还好,筋骨没断。”
她起身又去摸索别的地方,踢到一根骨碌碌滚动的东西,足尖一拦一挑,那长条便飞到她掌中,冰冰凉凉,有些沉手。
嘶……这玩意儿,形状摸着也不对啊。
她随手丢了,再往前走,踩到一圆滚滚的球儿,故技重施挑到手上,摸着有仨窟窿,窟窿里还有几条小伞,手感似木非木的,有的地方摸着还有些软乎。
怪得很。
文斐狐疑,侧耳听了许久,估摸着那三人彻底走远,便从袖中掏出火折子。
她倒要看看这是什么鬼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