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医生你是医生?”
陈玘噤声。
眼睛没离开过针头。
挂上了药水,孟听把扎了针头的手交到陈玘那,虽然气陈玘大惊小怪搅得大家乱成一锅粥,但这一片拳拳爱徒之情叫人看了动容。
百炼钢甘为绕指柔。
孟听离开前软下声音叹了口气:
“你这么担心你这小徒弟,以后赛场上伤了痛了的,你还不难受死?”
“那不行。”
陈玘下意识地反驳。
输液的那只手格外冰凉,与身上的灼热冰火两重天。
陈玘避开针头捂了又捂。
大手包小手,嫩嫩的葱指被古铜色的钢筋铁骨守护。
陈玘从来没有如此近距离地观察过林琅的手,他惊奇地发现,林琅的手很小,握拍没有优势,不是传统意义上适合打乒乓球的先天条件。
大浪淘沙,几百支省队、几十支省队队员到了国家队这一步能留下的不到20个人,小短手林琅居然扎根下来了。这决不是靠运气。
“你在坚持什么呢?”
陈玘叹气,没松手,在中国打乒乓球进国家队争奥运会资格,比考清华北大的竞争力度还强。
就像《士兵突击》里史今一开始不愿意收许三多,许三多越是执着,史今越是要拒绝。因为有那样顽强的毅力,换条赛道成功会来得轻松很多。
又何必一条道走到黑。
陈玘自认为,他更是早就是一条死胡同了。
三十好几的老男人要谁怜要谁爱,那被耽误的五年,是被他纹绣在心脏内层里的刺青。陈玘是国家队教练,是杀神,是飒沓豁达的金陵大侠,所以他只能背着人掘一块坟墓画地为牢。
林琅指尖颤动,唇齿间溢出了几句胡话。
陈玘耳朵凑上去听。
听到她叫“奶奶”,还有就是蹙眉带着委屈,黏黏腻腻把“陈玘”“陈小杀”叫了个遍。
“陈玘。”
“在。”
“陈小杀……”
“现在是陈老杀了。”
陈玘自嘲勾唇。没有觉得接睡美人梦呓是白费劲。
值班医生说有人陪护,他没走。
病床边上也有给陪护人躺的折叠床,陈玘也没躺,怕挤着林琅,臀部只挨了点床边。他要挪,林琅贴不上热源,手脚凉得如置身冰天雪地,光盖被子没用。
陈玘的屁股要是有意识,绝对要感叹跟了他三十多年居然还有走钢丝这一劫。
天快亮时林琅退烧醒了。
眼睛一睁,陈玘安详睡着的俊颜仅在咫尺。
睫毛根根分明,轮廓俊毅,越老越俏,胡茬一夜之间探头,岁月沉淀得更有男人味。距离近到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感受到他的一呼一吸,仿佛还处于梦里的场景。
林琅因而屏息不敢喘气。
怕陈玘是水晶做的,是薄雾凝的。
一口气就能叫他消散无踪。
她想哭。
因为三十多岁的陈玘依然风华绝代。
她却已经永永远远地错过了陈玘的二十岁。
陈玘胳膊还压在她脑袋下面,加高她的枕头,成全她病中好梦。
林琅一点一点挤出声音,轻轻念他的名字,手指悬在他的眉骨前面,要落下,又犹疑。
“陈玘。”
陈玘条件反射般地从鼻腔中发出两声回应的哼唧。
于是林琅的手指落下了。
放纵式地把脑袋埋到了陈玘的臂弯,想变成一个小婴儿,躺进去,一被他放到摇篮里就哭闹蹬腿,叫他不得离身。
陈玘醒了,抽回了僵住的臂膀,撤开了距离问:
“喝水吗?”
林琅摇头。
挤出来病号的憔悴,诱得陈玘再二再三地心软。
“还有哪里不舒服?”
还是摇头,有陈玘陪着,不舒服是舒服。
她无法无天,幼时最调皮捣蛋,偏生了张无辜的乖小孩脸。闯了祸事,没有人会怀疑是她干的,所以在现在能够掩藏祸心。
她抬头,放到低位,仰视陈玘:
“我做噩梦了。”
烧得混混沌沌,旖旎的美梦有,噩梦也没少做。
陈玘直起身子,探她额头的温度,随口一问:
“什么噩梦?”
怎么说呢……
林琅梦到自己不是职业的乒乓球手,是很普通很普通的人,平平无奇,在那个世界,陈玘根本不认识她。她拼了命去找他,挤破了头跨越山海去看他,陈玘看她的眼神像看神经病,一脚油门就走了。
梦到陈玘娶了一个老婆,又娶了一个,生了个儿子,又添了女儿,幸福美满。林琅找他,嚎啕大哭,说她是他最疼爱的小徒弟啊,陈玘说这位球迷你好签名可以再这样的话报警了哦。
林琅想到贾宝玉和林黛玉,想到木石前盟,没有办法,日哭夜哭,要为他流好多好多眼泪,流泪20年也好。
以此来凑他们下辈子的缘分,叫轮回因果,判处陈玘下一世偿还陪伴。
庄周梦蝶,杜鹃泣血。
可能这辈子已经就是下辈子了。
林琅笑着撒了个小谎:
“梦到师父你身败名裂。”
捅了大乌龙的羞耻感延迟抵达心头,陈玘咬牙切齿地捏林琅的脸:
“纠正一下,这不是梦。”
教练群里,王皓发起了只针对陈玘的群收款。
换铁门,一千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