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龙撞他的肩,压低声音问:“你都跟她说了?”
“没,还没找到机会。”
马龙的眼睛一下子睁得很大:“不是,一波未平,你还敢又把人家女孩子惹哭吗?”
单身狗听不懂,陈玘眨着求知的小眼睛:“这咋了嘛。”
“没咋,就是你这么不了解女孩子的心,单身是应该的。”
马龙怜悯地拍了拍陈玘,拿着拍子走了,管杀不管埋。
陈玘踱步过去,弯腰伸手要把林琅拉起来。
林琅脚一蹬地,自己囫囵地爬起来都不搭他的手。
陈玘不自在地找话题:“咳,你拍子是怎么了吗,我看看。”
“不劳陈玘指导费心。”
林琅肩膀一让,就是不让他碰,还恼怒得觉得是种嘲笑,怎的,她是那种打不过马龙会怪拍子的人吗?
陈玘没话说,回想起马龙那种“你死定了的”眼神,走也不敢走,坐一边帮她做赛前的准备工作,给底板粘胶皮粘得很细致。
林琅又练了一圈下来,陈玘还在那里粘胶皮,浑身上下笼罩着母性的光辉,临行密密缝,千万打完决赛再归。
每当看到这样的陈玘,林琅都想象不出来他年轻时急躁的模样,他粘胶皮,谨慎稳重得仿佛是留下瑕疵就会被九族消消乐的宫廷匠人,划拉裁剪又如技艺精湛的外科大夫。
她一边喝水一边看着陈玘。
陈玘没抬头,却能察觉到她的视线落在了这里,勾着唇角对着拍子笑。
林琅突然有了些奇思妙想,也许在很久很久的世界里没有人类,却有他们,是站在长江边的两颗树,没有长嘴巴,没有进化出语言,用埋在地表以下的根系纠缠相爱。
“陈师傅手艺真好。”林琅称赞。
换了她的性格,不能安安静静坐下来将这些细碎的工作处理得很到位。陈玘经常把前辈王楠的例子拿出来警戒她,说王楠当年也是不注意随便粘粘就算了,结果大赛上有个球粘在了拍子边缘渗出来的胶水上直接算输球。林琅就“啊”一声,没有像其他队员一样表现出来惊恐,陈玘挫败中怕她真不当回事儿,亲自粘胶皮,孰不知这又是请君入瓮。
陈玘掂量了下重量,又把拍子放到林琅手上给她试手感:
“你左手的数据我记着的,这几块底板重量几乎一致,不会有影响。”
他注意到林琅左手大拇指根部有一小块狰狞奇异的疤,像个陈旧的五芒星,嘴上还说着比赛的事,下一句话又飘得没边了:
“这次德国公开赛我确定不跟着去了,你要好好听主教练的话……啊你这块疤怎么回事。”
“小时候,过年大人们不是喜欢放好几百响的鞭炮么,总有些单独的小炮仗没炸干净,我们小孩子就喜欢去捡一些出来再点着玩。我小,不会估计引线的燃烧速度,没躲得及,被炸了一下留了这个疤。”
已经过去很久了,记不起来疼,林琅笑着回忆。
“那你奶奶打你没有?”
“我奶奶怎么会打我!心疼我还来不及呢。”
“要是我在……”迎上林琅的眼神,陈玘自觉难以招架,舌头生生打转憋出了别的字眼,“我在,我我我,肯定把你打一顿长长记性。”
“哦!”
果然不能指望狗嘴吐出象牙。
陈玘翻日历,手机上的那段日期早就被标红。
是林琅德国公开赛的比赛期。
其中的某一天是她18岁的生日。
大部队飞德国的那天陈玘没去送机,对外的托辞是说让孩子锻炼锻炼多和教练组磨合,独立一点不要太粘人,其实是心慌心虚得不行。临别感言能说什么呢,无非是小孩眼睛盛满了期盼晶莹闪烁地叫他在国内等。
这叫已经收拾细软准备跑路的陈玘实在是良心难安。
于是转头喊上了马龙,去京郊一个传闻特别灵验的寺庙去拜拜。上山上了一半,前面的游人下来说寺庙今日不开放,大家又唉声叹气地下。
尤其是陈玘心情低落得很,生怕是不好的兆头。
马龙尚能坐在半山腰的亭子里赏云卷云舒看风景,陈玘眼中无物,平均三秒钟叹一次气,然后马龙钻进小卖部里留下了一句警告:“我先去买水,顺便买胶带,你还叹气就把你嘴粘上。”
陈玘百无聊赖地蹲着,拽了根狗尾巴草挑蚂蚁窝玩,跟前走来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
“小伙子来祈福的吗?”
“嗯。”
蹲着跟人说话不像话,陈玘站起来,但和陌生人又没什么好说,打量了一下这位老妪,没说别的。
老妪高深莫测地闭上了眼睛:“她六亲缘浅,人事难全,小伙子你要好好照顾她。”
这是遇上隐世高人了吗?陈玘肃然起敬:“大师能否再指点几句?”
老妪笑笑,摊开手掌,里面是一根红线打出来的络子:
“指点谈不上,你我有缘,这红线图个平安,小伙子你拿去吧。”
“多少钱?”
陈玘心想就算是遇到个故弄玄虚的也值了,好歹能给他心理安慰,没拜上神佛这一趟怪不踏实的。便一手拿了红线要揣兜里,一手准备付钱。
老妪拍了一下他的手,笑斥:“不要钱!哎呀,你笨呐!红线,为牵系之意,用民间的土话说,就是把想要留住的东西拴住!这不是让你送那位缘主的,是让拴住对那位缘主珍惜之物。”
老人家手劲怪大的。
练过铁砂掌吧,陈玘的手被拍得发麻。
老人家讲起来一套又一套,陈玘云里雾里,不太能反应得过来。
还是老人家叹着气把红绳紧系在他左手腕:“不能解啊!”
“哎不解。”
红绳仿佛有生命,贴合他的手腕,像一条正在呼吸的游龙,陈玘打量了好几番,除了编织方式又复杂又带有古意之外,什么也看不出来。
陈玘又详细询问注意事项:“请问上厕所需要摘下来吗?能沾水吗?洗澡洗手要摘吗?有没有什么忌讳……”
一抬头哪里还有刚才那位老妇人的身影。
马龙买完水出来,看到陈玘不叹气了,不着急上火了,红光满面精神焕发地举着腕子说起来刚才的奇遇。
马龙:“你也太容易骗了吧,看来给你推销保健品都不用等到你老。”
“哎,你不懂。”
同一时间,钢铁巨鸟正载着年轻的队伍奔赴战场。
林琅坐在靠窗的位置,看机翼破开层云,前往另一个国度。
这段旅程的飞行时间很长,她还有足够久的时间修养生息。
然而刚戴上眼罩准备小睡一会儿时,后面的人敲了敲林琅的椅背:
“哎林琅,你师父要走了,你还不知道吧?你再去劝劝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