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琅无言地看着他，怀疑是她没睡醒出现了幻觉。

打胜了一场恶战后睡得香甜，醒来发现牵挂的人就在身边，越平凡的幸福越难得，林琅从来没敢奢望过。

老天爷突然之间爱了她一下。

“睡傻了吗梦游姐？”

陈玘语气自然得像他本该就出现在这里。

林琅“啊”了一声，侧身让开了能容陈玘进来的空间。

为了避嫌，房门大敞，路过的人都能看见。

陈玘放下了早餐，开始拆他带来的一大堆东西，拍了一下林琅的肩膀：

“先去洗漱吃早饭。”

“知道了。”

比赛期间不宜讲一些敏感严肃的话题，林琅对着盥洗室的镜子刷牙、洗脸、整理头发，决定暂且放陈玘一马，秋后算账。洗漱完毕后，虽然小黄鸭睡衣穿在身，林琅冷脸报臂走出了六亲不认的步伐，冷冷在陈玘面前落座。

“你怎么来了。”

陈玘拆好了一次性餐具，推过去：“有个德国很有名的骨科医生是我的朋友，当年打比赛时认识的，我跟队里申请，给在德比赛运动员运动康复、关节情况做专业的健康评估，自费过来了。”

“哦。”说明他还是可以一早就申请随队。

林琅没看着陈玘，但知道陈玘在对面专心地看她吃东西。

又听到陈玘说：

“你昨天比赛退场的时候，左膝盖抽了一下。”

林琅小口小口地喝着热粥，没抬头，问：

“所以你就过来了吗？”

“嗯，我当然要过来。本来打算是想给你一个人锻炼锻炼，适应我不在的情况，遇到各种场面都能稳下来从容应对……但是你第一次出去打比赛好像连行李都没有太会收拾，防护不到位。你平时睡惯了的小枕头我带过来了，你冬装带得少，我给你带了厚外套；队医用的药有一款肌肉贴你有点过敏，最好是自己备一点，很多时候指望队里安排不会让你的旅程很舒适。尤其是看到你当着全国观众的面流鼻血流成那样……林琅，这一次，我还是要来陪你的。”

陈玘又笑，尽管他是临时坐了条件最差的红眼航班星夜赶来。

林琅肯定是生他的气了，跟睡衣上的小黄鸭图案一样，龇牙咧嘴地装凶，别扭地刺他几句。

他不在意。

林琅抓着他话里的细节：

“这一次？那以后呢？以后就不陪我了是吗？”

“陪啊，分情况。”

“这还要分情况？”

陈玘慢条斯理地讲话，在脑海中排演过无数遍，讲得很顺畅，一遍过不磕巴：

“从整体上，不管我在不在你身边，我都会永远鼓励你支持你，都可以视为是陪着你的状态。可是我必然做不到你人生的每一场比赛都在，给你分析敌情，制定技战术，和你一起打仗。李娜的《独自上场》看过没有？网球的情况还更特殊一点，带不了教练上场，你总会在某一个时刻意外地面对棘手的残局，靠自己帮自己。林琅，你可以依靠我但不能依赖我，我可以保护你但永远成为不了你的保障。”

清晨的粥突然变得更加可口。

太煽情了，林琅还不想哭，随口挤兑他：

“我没想到你还会看书。”

陈玘：“嗯，看了个标题。”

“那么按照你的逻辑，你可以连这一次都不来。”

反正他已经决定好离开国家队了，注定要走。

哄女孩子太难了，陈玘叹气：

“林琅，这一次我没舍得。”

林琅特别喜欢被陈玘连名带姓地喊。

似乎他们是可以并肩同行的伙伴。

而不只是一个成熟男人带个小孩。

吃完早饭，二人和大部队集合，陈玘的德国骨科医生Frieda带着他的医疗团队，对运动员们的状况做简单的评估，有伤病的还有国际上先进的个人护理和居家康复指导。

林琅慢悠悠地站在队伍最后面，憋着股气压低声音跟陈玘蛐蛐全队。

“我跟你说，你是不是职场关系有问题啊？你职场不合影响到我啦！老K因为你，没少挤兑我，还好我也阴阳了回去。有时候我会怀疑自己是不是阴阳人，因为我可太会阴阳了。”

“呵呵呵，队内抱团还挺严重的，我从来不打游戏，那几个人故意在领队面前问我是不是通宵打游戏。干，就该把他们阉了送进宫当太监啊，高低能混成个大内总管，那心眼子多的……”

“前天晚上我真是被吵得想一拳捶爆配电箱……”

没指望陈玘拿身份去给她出气。

就是家人来了，有靠山。

有个确定会站在身后支持的人，受过的委屈能够一笑置之。

站在陈玘身边气得顺了，林琅傲视群雄，好像又长高了几厘米。

轮到林琅做检查时，陈玘明显更紧张：

“Frieda，昨晚我看到她比赛之后收腿，左膝盖明显抽抽了一下，是不是因为她的打法太伤膝盖了？”

Frieda医生拿了个小锤子东敲敲西敲敲，在接触到关节某个点时，膝盖酸到林琅失去了控制了，膝盖骨一滑。

Frieda会讲一点点中文，他讲：“髌骨不稳，戴髌骨带吧。注意未来可能会出现的膝盖积液问题。”

“需要改打法吗？”

“玘，这是你的领域。”

医生讲话不能把话说满，运动员难免会出现运动损伤，Frieda的想法很简单，不要保持高强度的运动就不会再磨损关节，可是这样的医嘱对于运动员来说是做不到的，所以他渐渐只陈述事实。

陈玘皱眉想得很出神。

简单地保持状态后，林琅拉着陈玘坐在台下看第二轮的比赛。第一轮她困得没心思紧张，睡饱了后压力姗姗来迟，还好陈玘的到来等于是为了她送来最强的理论外援，必须带着陈玘现场研究了一下对手。

“研究同队队友有点怪怪的，我主要分析一下外国选手啊。”场馆加油声音很大，陈玘嗓音却低沉清晰。

“行。”

队内互相研究彼此的弱点其实不算是秘密了，有些做得太过火的，会被讽刺说是“外战外行，内战内行”。

林琅始终跨不过心理关，训练过招知道个大概就好了，表面上亲亲热热，背过头去恨不得拿放大镜找破绽太割裂了。

陈玘亦是如此，堂堂正正做人，干干净净打球。

开局前，中央的大屏幕会随即投影场内的幸运观众，如果是一对小情侣上了大屏幕，周围的人会起哄让他们接吻。

陈玘和林琅坐的是观众席，没在场边，被导播误认为是一对外形很般配的恋人。听到周围异国球迷友善的哄笑时，看到大屏幕上他们的脸，林琅反应很快，大拇指点了一下胸口，杀气腾腾地报臂摆酷脸：

“老子是亡命徒。”

陈玘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被转播回国内他得被嘲笑成什么样啊！

还是脸红脖子粗地陪林琅摆同款pose：

“好吧我也是。”

这场比赛是中国队的方凌君对战日本队的千岛惠美。

日本女乒主力更新换代特别快，一次大赛没顶上立马踢出主力名单，人才储备量大。千岛惠美是本周期势不可挡的日本一姐，用生胶，发球沉，上限高，一旦爆种很可怕。

方凌君15岁进入国家队，目前是一队中技术和心态都很稳定的老队员了。

林琅享受着陈玘低声的1对1式VIP解说服务：

“方凌君这一场压力会比较大。千岛惠美是很典型的生胶打法，生胶打出来的球沉，方凌君个子比她高一截，就是说千岛惠美那个视角的下沉打法，方凌君更难受，容易抡不过去。据说，千岛惠美在日本跟着男队一起训练，确实看她手腕力量很强。”

方凌君一连出现了好几个接发球失误。

千岛惠美一路引吭高歌，步伐稳定，球风灵动，像一只粗壮的蟒蛇缠住了方凌君，再一点一点把人勒到断气。

方凌君在挣扎了，可惜最终没能破得了千岛惠美的势，一直被裹挟着走，正统稳定的打法体系没有发挥的时机，最后遗憾收场。

陈玘和林琅脸僵住，一时无言。

此处女单算上林琅在内一共四名选手，林琅和方凌君一个半区，潘卉和李楠楠一个半区。

后二人签运特别差，第二轮就碰上，中国队左右都被淘汰出去了一个人。

而方凌君本轮被千岛惠美淘汰，林琅成为本半区中国队的独苗，压力骤增。

教练组的意思是，现在第二轮还剩几个中国队队员，最后一轮还得是几个。

千岛美惠这一场没有暴露出缺点来，陈玘不能虚空想象，只给出了千岛美惠明面上的优势打法。

林琅边安慰他边抽签：

“没事，说不定下一轮她已经被卉卉解决……了……”

怕啥来啥。

林琅两眼一黑。

陈玘伸头一看，签上大大的四个字，“千岛美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