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要争夺对台内的控制权。
千岛美惠既然可以利用身高打沉球叫林琅龙困浅池,林琅为何要着她的道?不如直接抢班夺朝,像陈玘说的那样,不被人牵着鼻子走,发挥宽臂展、快跑动的优势,大开大合,让千岛美惠应接不暇,限制她的上手位。
其次,林琅还能不断地给球加旋转给力量,让千岛回击时难以打出来她擅长的反手弹击。
后面林琅掌控了节奏之后,就可以化身暴力女,提高单板质量,想怎么进攻就怎么夸夸猛抡乱干了。
很快千岛美惠节节败退,丢了第二局,着急忙慌地用了暂停,和教练商量对策。
陈玘看林琅小跑过来,摸头,递水,毛巾擦脸,一气呵成。
把孩子照顾得妥妥贴贴的,带娃带得行云流水。
“做得好,继续相信自己,控节奏。”
“她怕我的时候,我突然就觉得我一定可赢过她,我还没怕过谁呢。”
林琅咕嘟了几口纯净水,手一比划,陈玘心领神会,又拿出来了一瓶她喜欢的海盐口味的运动饮料,拧开递到嘴边。
“千岛美惠的调节能力比较差,很依赖她的教练,但是你前两局的打法不一样,她的教练估计分析不出来什么。”
“我也依赖我的教练。”
陈玘笑,认真地给林琅擦手擦脸,他意识到了,在乒乓球这条道路上,他们心意相通,灵魂相契,没有第三个人能复刻他们的路数与心气。
所以在毛巾柔软的纤维接触到林琅青春洋溢的脸颊的那一刻。
陈玘没有再因为“白首红颜,难以相配”的自卑颤抖。
白头发长就长吧!老房子着火烧成灰也好,小杀神这辈子也抹不掉大杀神,他是她的过去、丰碑与坚不可摧的长城。
他的徒弟,正劈山踏海地朝着他走来。
林琅想起了什么,又说:“对了,我膝……”
陈玘一秒钟由欣慰转惊恐,像被踩着尾巴的猫一样,面红耳赤手足无措地捂住她的嘴。
羞愤交加地警告:
“不许说!这些东西等比赛全部结束再说!”
谜之娇羞来得好莫名其妙。
正好暂停时间也结束了,林琅再回战场。
她只是想说她膝盖又有点疼而已。
陈玘怎么成了这样。
哦,他不会是以为她要在这种时候说喜欢他吧。
林琅没忍住在过招的关键时期咧开嘴乐不可支。
这一笑,让千岛美惠会错了意,以为林琅还有大杀招埋伏在后手,不免自乱阵脚,一泻千里。
国内看直播的网友说林琅又笑了,林琅一笑,生死难料。
如果千岛美惠能够冷静下来,不难发现,由于膝盖突然一下的疼痛,林琅步伐的衔接已不如前两局顺畅丝滑。要是打中远台调动林琅的步伐,说不定还有一拼之力。
人总是第一个输给自己。
千岛美惠越打心态越崩。明明此前,都是她胸有成竹地把对手逼上绝路的!对手再挣扎也破不了她的路数!
为什么林琅敢这么打?难道不该更加谨慎小心,最后不知不觉地被她缠死窒息吗?
教练不会错的,只是为什么这一次教练的推测没有奏效?她到底应该怎么打……
最后千岛美惠的失败,七成是林琅的爆冲,三成输在心态关。
亡命徒的徒弟果然是不要命的,没有杂念,脑袋干净。
林琅拿下了战斗的胜利。
至此,决赛会师的两位全是中国队的选手。
欢呼声中林琅率先转身和陈玘大方拥抱,如漂泊的船儿靠岸。
真好,能在此刻,众目睽睽,心怀坦荡,他们已经开始共享一个心跳了,大小杀神的界限模糊,这一路的球风不会绝迹。
林琅即是陈玘,陈玘即是林琅。
林琅有种卸下心头重担的感觉。
活动了一下左膝,现在没有异样的不适感。当时打着打着突然出现一阵针扎一般的疼,害她步伐不稳差点丢球。
那就没必要说了吧,免得陈玘又操心叫来队医仔细检查,让其他人心生不满。
“内战自己打啊,我没什么可说的。”
陈玘在人前不喜形于色,为了避嫌又装不熟,公事公办地把林琅送回房门口。
“行,我知道了,我会自己看着办的。”
林琅要合上门,陈玘欲言又止地挡了一下:
“我……我就住在隔壁。”
“哦。”林琅知道陈玘要面子得很,嘴硬心软,总是不吭声默默地做了许多事。
但她偏要装不懂,逼陈玘亲口说出来。
陈玘没办法,从牙缝里挤出来字眼:
“我的意思是……有什么情况,睡得不好了还是怎样,随时都可以找我,我在。”
林琅眼睛一亮:“陈玘指导还可以提供哄睡服务的吗?”
“滚。”陈玘羞臊难当,推林琅进门,大力关门。
林琅靠在门板上,企图探听他克制隐忍的心跳。
大概听到,陈玘在跟路过的队员讲,林琅睡眠质量不好,麻烦大家轻手轻脚。
林琅抱住陈玘带过来的小枕头,把床板当作是他的胸膛。
内战打起来比外战的心理负担小,体能要求更高。大家平时在一起训练,改看的都看了,知己知彼,基本上能打满七局。
潘卉的打法从张怡宁以来的传统打法,打多拍相持的路线,只要比对面多扛一板就算赢。
林琅不耐烦打这个,觉得站桩切菜式没意思,抓到机会就爆冲。
一开始,她没完全进入状态调动起来,比半决赛打外战状态差上不少,等到比分落后了才一个激灵地又清醒,觉得抱着“只要是中国队赢谁拿金牌都一样”的想法是不对的。
陈玘没来现场,没坐在台下,他知道,能让林琅看到他一眼就是加持,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一种不公平。
估计在酒店里看直播紧张死。
林琅不能不呈现给他一场极致的战斗。
况且,陈玘去意已决,这场比赛是他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携手战斗,必须以金牌开头以金牌结尾。
还有奶奶……
奶奶是基层干部,无儿无女,没有成家,在路边捡到林琅时是想养个孩子多个陪伴。实际上,在林琅四岁时看了奥运会自己上手摸球拍展露了乒乓球天赋后,这位老人毫无私心地托举她,从找好的老师到一路进市队、省队,聚少离多,传递给林琅的也全是骄傲与鼓励。
林琅以前不懂,长大后才明白,一个孤寡老人一手把她培养出来有多不容易。在打出名堂之前,找老师很贵,装备很贵,康复推拿很贵,训练费用由国家承担那都是开始职业生涯之后的事了。还有好多人劝奶奶,说没必要为一个捡来的孩子搭上棺材本,可是这些不好听的话林琅是在奶奶去世后才听人说起的。
她身上笼罩着与生俱来的不幸阴霾,奶奶过滤掉了往后的风浪,只让阳光照进来。
必须要让奶奶看到,她是冠军。
还有她自己,既然重启了乒乓之路,必然不能浪费命运的怜悯,不能对不起自己!
忍着左膝冷不防冒出来的疼痛,林琅再次横扫对手!
漫天彩带飘扬,恍若隔世。林琅把金牌按到胸口的位置,那里真的有心跳,她是为小白球而活的,她又活过来了。
简单地应对了赛后采访,林琅加快步伐。
要去找陈玘。
路灯昏黄,长街行人稀少,陈玘头上落了片枯叶,心有猛虎细嗅蔷薇,用温柔的一眼,等待林琅过去。
林琅扑上去,轻手轻脚地摘掉了那片叶子。
手指和他头发接触的瞬间,突然有流泪的冲动,下次的并肩作战,不知何期。
他们并排在长椅上坐下,陈玘率先开口问:
“赢的感觉怎么样?”
“很好。”
林琅不老实地越界,手先是搭在他的膝盖上,再进一步攀援,牵扯,最后捏着陈玘的指节。
指侧还留着陈年老茧。
很粗糙,但是好喜欢,光是想象着这只大手拂过心田,林琅便有些战栗。
陈玘无可奈何地笑。
好像是拿她没办法。
反手握住了她的手,不带旖旎的私心,只是控制着她乱摸乱动的节奏。
偏过头看着她,极尽轻柔地讲深刻的字句:
“那你现在有没有明白,我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